第2章 回相府

“但既然北裘王对你无意,又特意遣你归京,想来也是存了几分不忍。”

“靖平和你毕竟有主仆之谊。你便留在这里,为她诵经三日,再回相府吧。”

好一举高拿轻放。

慕涵提着的心终究落回了原地。

这比她料想的结果已经好很多了。

虽然明面上是在宫中佛堂诵经,但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一种惩罚。

罚她照顾公主不利,罚她未能延续公主和亲使命,也罚她…未随公主一同而去。

若她们全都折殒北境,对于大晏朝而言,反而免了麻烦。

但是没办法,如果要活下去,那她就必须要回京城。

至于佛堂诵经…跟在天山越北的那段日子相比,属实算不得什么折磨。

三日后。

等慕涵再次从佛堂出来时,外面的日光刺得她眯了眼睛。

并无人来接她,只有两个宫女送她走出宫门。

站在宫门外,她有些犹豫。

真的要回相府么?

从头到尾相府都没派人来见她,哪怕是问候都没一句,大概是巴不得要划清界线。

毕竟是铁了心要舍弃的女儿,哪有再接回去的份儿?

可是偌大的京城,她还能去哪儿?

在她思虑的这会功夫,远处一辆灰扑扑的马车上下来一个人,躬身走到她面前。

这车夫她却是认识的,是相府的人。

“小姐,相爷命我接你回去。”车夫悄悄抬眼看向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眼里却是同情的。

慕涵轻笑了声。

她有点摸不准相府的意思了。

既让人来接她,又不愿让人认出是相府派的马车。

这帮人真是别扭得紧。

慕涵微微颔首,对车夫说了句,“有劳了。”

而后便掀开帘子坐了进去。

远处的阁楼上,两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你们相府闹这一出,难道不是掩耳盗铃?京城有谁会不知道是阿涵最终还是回了相府?”

容辰把玩着手中已经空了茶盏,声音之中的意味叫人说不出是讽刺还是玩笑。

和容辰对坐的青年嗤笑了一声,眼里有着莫名其妙的不满。

“又不是为了给外人看的,是为了给她个下马威。”

“婉婉才是我相府真正的大小姐,哪怕她从北境回来,也别想取代婉婉。”

慕涵离京三年,一封书信也无。相府在她身上投入了十四年的心血,她却疏离至此。

她不知道娘亲为她留了多少眼泪,婉婉又是如何自责度日的么?!

容辰看向窗外,不发一言。

慕清胥看向他,眼含警告,“你从前就对慕涵爱答不理的,如今怎么如此关注了?别忘了,婉婉还等着说亲呢。”

“嗯。”容辰给自己添了盏茶,淡淡应道。

“慕涵去北境三年,你也驻守北疆三年,连婚事都拖着没定,如今她一回来,你又赶在她前面回来。怎么?你的心思又在慕涵身上了?”

慕清胥皱着眉头,面色阴沉,眼神探寻。

容辰看了他眼,问道:“你话本子看多了?”

也是,军家部署,哪是区区一个慕涵能动摇的了的,慕清胥也知道自己想多了,面上却是翻了个白眼。

“反正你这次回来,赶紧把婚事定了。”

爹娘都提点他好多回了,若不是女方家不便主动上门,相府怕是都要亲自登门容家老宅说道了。

容辰依旧无波无澜,弄着手中的茶盏。

“不说了,我要先回去了。娘亲看到慕涵肯定要伤心的。”

慕清胥急着回相府,念叨着离开了茶室,只留下容辰独自坐在窗前。

他看着那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过窗下。

一别三年,这小妮子看着高了也瘦了,一点也没有当年缠着他不放的娇蛮模样了。

可能是习惯了看她每次见他时亮晶晶的眸子,上次在宫中相见时她的反应让他有些不舒服。

她不纠缠他,他该是庆幸的。

从前的慕涵在人前是个温柔大方的名门闺秀,但在亲近的人身边却活泼得紧。

她总是缠着慕清胥带她一起来找他,扰得他没有半分清净,却一点治她的办法也无。

如今她这样,他该庆幸的。

容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看着那如早春冰面般细裂的碎纹,眼神晦涩难谙。

另一边,相府门口。

慕涵刚下马车,就看见了骑着马立于相府门前的慕清胥。

他眼神很冷,甚至还带着点嫌弃和防备,一点也没有当年那个宠妹无度的兄长的影子。

哪怕心早已经冷了,他的神情还是刺得她生疼。

对于相府而言,她现在连个陌生人都不如。

但慕涵面上还是平静到了极点。

“见过慕公子。”她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

慕清胥的脸色微变,心中火气更盛。

连声哥都不叫了,她这是阴阳怪气什么呢?!

当真是从前在家里使小性子惯了,现在也不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还来这一套。

按下心头火,他冷笑一声,“明白自己的身份就好。”

说罢转身大步流星向正厅走去。

慕涵跟在他身后,很快就被远远落下。

其实她在北境三年,体力被锻炼得还不错,比起中原的寻常男子都绰绰有余。

但是毕竟在佛堂跪了三日,短食少寝,膝盖肿胀,一路从佛堂行至宫门已是勉强,如今每一步更是吃力难行。

慕清胥走着走着发现身后没了人影,不耐烦地向后方看去,却是愣住。

从前他也有走得快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慕涵会娇声娇气地喊他,还会生气,哄很久才会好。

现在的慕涵,只会安静地慢慢走着,跟不上也一声不吭。

她的衣着朴素,是从前她最看不上的料子。

曾经明媚的脸颊如今失了生气,唇色也浅得不像话,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颜色,在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一尊凄清的假玉。

“跟不上为什么不说?”慕清胥不知道自己在生哪门子气,但心中就是有一股无名火。

慕涵抬眼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满身戾气的人,冷淡说道:“我跟得上。”

慕清胥转身就走,再也不回头看她。

他的心里升起莫名的恼恨。

她怎么还是那副死犟又嘴硬的臭脾气,他们从前着实太惯着她了。

快行到正厅时,慕清胥才停下来等她。

待她走近时,他警告道:“待会见到娘和婉婉时小心说话,要是把她们弄伤心了,你也别想在相府好过。”

“嗯。”慕涵垂着眼睛应道。

她的眼睛有些发胀,说不清楚是委屈还是生气。

慕清胥护短她知道。

慕家人都护短。

只是作为从前被护着的人,她不知道被他们划到羽翼之外的人会受到如此截然相反的对待。

果然是小时候的她太过把一切都当做理所当然了,她在心里默默自嘲。

收拾好情绪,她向正厅走去。

迈入室内的那一刻,她便听到了慕夫人和慕婉婉的哭声。

这时慕清胥又瞪了她一眼,让她觉得有些荒唐,反而没感到多难过了。

慕夫人眼眶湿润,站起来捧着心口,不住唤着“阿涵”,却没上前走出哪怕一步,更没有向从前那样拥她入怀。

慕婉婉依偎在慕夫人身边,眼角垂泪,啜泣道:“姐姐,是我对不起你。”

而站在一侧的桃姨娘,紧紧拽着幼妹慕澜的手,生怕慕澜上前,向从前那样伸手要涵姐姐抱。

而慕澜只是眼巴巴看着她,小孩的记忆浅,如今在她眼中,慕涵只是个陌生人。

慕涵心下这才终于沉寂下来。

北境民风开放,除王室之外,男女无婚嫁之说,只要对上眼了便睡在一起。

在京城这帮自居清显的达官显贵眼中,这种风俗简直与野兽无异。

再加上她是公主带去北境的陪嫁,说的不好听点,在大晏朝的习俗里,是等同于陪房的身份,并不会因为她陪嫁的是公主而高人一等。

更何况,她还被北境“退”了回来。

她在这些人眼里早已是不洁之身,比弃妇还不如,低贱得如同路边的尘埃泥泞。

世家女眷们最看重名节,如今怕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和她沾上关系。

慕涵心思清明,对她们的反应视若无睹,只是向方才见慕清胥时一样行了该行的礼,然后说道:“我有些累了,可以去歇息么?”

慕夫人这才上前几步道:“我早已为你准备好了房间,就在寻梅苑,是从前你最喜欢的地方,你…你好好休息。”

“清胥,快送你妹妹去休息。”

“不用了,我记得路。”慕涵浅笑了一下,却让满室寂静了刹那。

慕夫人的眼泪更加汹涌了,这下她的伤心才好像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阿涵…”

她下意识地上前牵住了慕涵的手,可慕涵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向厅外走去。

“姐姐!是我对不住你!”是慕婉喊了一声。

而后她听见身后慕夫人惊呼了一声,“婉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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