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香25
游远被一片湿凉激醒，才发现是山雨突降，而自己被马腿踢到这岩下缝隙处已不知昏死过去多久。
眼前尸首遍地，血流成溪，显然已经过一场恶战，谷道中此时立着数人，浑身被血污覆盖，看不出颜色，所持刀剑都斑驳卷刃，不知有多少剑下亡魂。
一个持着蹩脚大庆语调的男声响起：“前有斩马阵，后有断路石，攻有破云箭，守有接天壁，你是云昭的后人？”
独自站立一侧的男子调整了姿势，雨水冲刷着他沾满血污的脸庞，游远一眼认出了那瘦削的线条，是云皎。
此时他清冽的声音响起：“兀托，少废话，莫非你怕了？”
兀托仰天一笑，也将卷刃的弯刀举起道：“不是怕，是惋惜，十多年前老子死在我手里，没想到今天儿子也要死在我手里。”
说着哼笑一声，“你先以箭距诈我，诱我上前后催发箭阵乱我阵脚，又设下斩马阵，杀我先头部队千人，待我下令后退，再从山上推下提前布好的巨石拦路，将我队伍拦腰斩断。最后令云甲军结成接天壁阵型，将我困死在这里。本来已是个稳赢不输的局面，却为了亲手为父报仇出来和我决一死战，你，和你父亲一样……”嘴角缓缓吐出两个字，“愚蠢。”
云皎如隼的目光自乱发间射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能假他人之手。”
兀托身边的侍卫见状，持刀上前护主，兀托一抬手制止，上前两步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罢如虎狼猛冲，对上云皎的长剑。
二人在雨中缠斗作一处，刀光剑影，寒芒阵阵，招招直取对方要害又被堪堪避过，一时难分上下。北狄侍卫和结成接天壁阵型的云甲军分列两侧，北狄侍卫严阵以待，时刻关注场中局势，只待兀托吃亏就要上前掠阵，而云甲军却不动如山，只用盾牌搭筑了一片铜墙铁壁，未因主将决斗露出丝毫破绽。
二人刀剑过了百招，终听得兀托闷哼一声，腰上被云皎捅了一剑，血流如注。北狄侍卫急冲到二人中间格开了云皎刺来的下一剑。
云皎冷哼一声：“果然无耻蛮夷。”
兀托闻言，挥手挣开了搀扶的侍卫，喝道：“退下！再有敢上前的，我先宰了你们！”
说罢，又对云皎道：“你的武艺很不错，是你父亲教你的么？”然后又作恍然大悟神态道，“看你年纪，你应该刚出生云昭就死了，那是你娘找的后爹教你的么？”
云皎瘦削的侧脸紧绷，吼道：“闭嘴！”说着又冲上前去，不过比起刚才，气息招式已是孔武有余而细致不足了。
兀托一边格挡一边哈哈大笑道：“你知道云昭为什么能中我一箭回去三月才死吗？因为他被我抓住后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饶他一命，我就大发慈悲没有当场射死他，说来你还要感谢我。”说完，兀托状若疯癫地狂笑起来，得意的笑声在谷中反复回响。
云皎双目赤红，当下已顾不得许多，只欲将眼前这仇人杀之而后快，一招一式都下了死劲。
虽是如此，兀托却压力大减，招架得越发轻松，似是看穿了眼前这人已方寸大乱，嘴上更不留情：“对，砍得再响些，我射穿你父亲骨头时就是这个声响，你父亲给我叩头的时候还比这个更响。那时候，他比我□□的女人还要乖，为了讨我开心，连我的鞋面也舔……”
“闭嘴！我杀了你！”云皎怒不可遏，双手高举长剑向兀托头上劈去。
兀托阴狠一笑，弯刀瞅准空档自云皎肋下穿甲分肉而过，高高翘起的刀尖自背部穿出，在雨中带出一串飞溅的血花。
云皎愤怒的吼声戛然而止，谷中重新安静下来，众人也屏住呼吸，天地一时间只有雨声淋淋。
游远几乎怔住了，屡次救自己于危难的天神般的云皎，竟就这样在自己面前被当胸捅穿。
兀托为折磨云皎，抽刀而出时故意用刀刃抵住肋骨缓缓磨刀而出，残忍笑道：“用云家人的骨磨出的刀，想必砍大庆人的头也要更快些。”
见云皎表情怔忡，神情已然恍惚，更是得意地对云甲军叫道：“你们的云小将军要死在我刀下了，你们还不来救吗？”
云甲军结成的接天壁没有一丝晃动，对兀托的挑衅置若罔闻，兀托冷哼一声：“你们困住我，没办法，我就只好吃云小将军的肉喝云小将军的血。再晚了，我就只好将他的骨头也一根一根剔干净扔到你们面前了。到时候，你们云将军地下有知，不知道是会对这不成器的儿子更失望，还是对你们这些害死他小儿子的老部下更失望？”
话音刚落，接天壁终于晃动了，盾牌后面传来争执骚乱声，兀托正得逞地翘起嘴角，却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不……许。”云皎顿了顿，接着道，“谁也……不许动！”
晃动的接天壁仍是混乱了半晌，似乎遁甲后的人发生了争执，但最终还是恢复了平静，不动如山。
兀托面色阴沉地转动插在云皎体内的弯刀，见云皎面皮因痛苦扭曲起来才开口道：“你和你父亲一样愚蠢，却似乎不如他会收买人心。真希望他还活着，我当着他的面把他儿子一片一片活剐了，肯定比当着这些人有趣得多。”说罢“唰”地从云皎体内将弯刀抽出，避开溅出的鲜血，仔细打量着云皎的胸膛，似乎在思考从哪里插进去磨刀效果更好。
游远看着眼前场景，心急如焚，握着手中的匕首攥出了汗，云甲军看来是不会出手救援了，兀托等的就是那一刻，若是云甲军阵型一乱，兀托残部顷刻间就要从这面冲出，后果不堪设想，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北狄人在自己面前虐杀人，更何况杀的那人还是云皎。
打定主意，再次握紧手中的匕首，游远想着自己现在全身动弹不得，只能先大喝一声吸引兀托的注意力，缓了接下来这一刀，然后再……后面怎么办后面再说吧。
想罢，凝神鼓气，正待大喝出声，忽然自头顶上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嘘”。
游远被吓了一跳，是谁？是人是鬼？不等游远乱想，头顶上又传来一道轻轻的气声“嘘”。游远这回听得真切，知道这声音是让自己别出声，心中惊疑不定，不由自主地不敢吭声。
接着头顶又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握住绳子。”
游远听着雨声中那飘渺的语调以为自己听错了，压着嗓子敬畏地问道：“哪有绳子？”
那声音低叹一声，带着回响，悠悠道：“在你右边。”
游远往右边一看，没看到明显的绳子，只看到一条彷佛被人粗陋编过的三股粗麻藤，那麻藤隐藏在树木草丛里颇不显眼，此时竟自己上下动了动。
游远心中一凛，顾不上害怕，低声道：“看见了。”说完又问，“上仙，什么时候拉？”
那声音轻笑一声，露出些苍老嘶哑来，飘渺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游远只道是三清上仙终于显灵了，不敢问破天机，只伸出手紧紧握着麻藤。
那边厢，兀托好像终于找了个下刀的好地方，正持刀欲捅，突然从游远头顶的山坡上飞出一个月白色的包袱，兀托没有防备，被包袱直直砸进怀里。
兀托吓了一跳，向后连退数步，云皎和包袱一起重重掉在地上。
包袱甫一落地就散开来，露出里面黄黑的一团，不待众人反应，从中“嗡嗡”地飞出一群马蜂。马蜂骤然淋雨只想找个地方躲避，便向距离最近的兀托等人飞去，直往头盔甲胄下钻，惊得一干人等慌乱拍打。
趁着众人惊慌失措的当口，山坡上又落下一条栓着铁爪的长绳，铁爪稳稳卡在云皎的甲胄连接处，长绳绷紧用力，将云皎向游远方向拖来。
拍打马蜂的兀托眼角瞥见这一异状，大吼道：“哪里走！”双手成爪就要来抓。
就在这时，游远听到头顶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喝道：“抓紧了小子！”长绳瞬间绷得溜直，云皎以飞快的速度向自己滑来。游远知道自己是关窍所在，不敢有误，只将麻藤抓得死紧。
不过瞬息，云皎被爪钩抓着带着极大的力道冲来，游远喉头一甜，不及反应就抓着麻藤被云皎带着向身后的软泥深处冲去，半途中，手中的麻藤阻滞了一下，又被巨大的冲力抵消，似乎麻藤那端有什么东西被带倒。
“轰隆隆”耳边传来一阵地动山摇声，头顶好像有无数落石、树木沿着山坡向下滚落，被雨水沁得湿软的泥土再附不住岩石，混着山溪向下奔袭，愈到谷底愈是雷霆万钧。
游远在向软泥中陷入时本来已觉不妙，此时听到这个动静，身体被泥石流冲刷得愈急，向内陷入得愈深，眼耳口鼻都被湿泥封住，呼吸逐渐困难，心中急道：三清上仙，你既要救云皎与我，为何又让我们在此处活埋？
突然，不知他二人陷到哪里，游远只觉脑后一空，包裹住头脸的泥土纷纷向下掉去。转脸一看，下方竟是一处岩内空洞，高度不高，此时已铺了厚厚一层湿泥。
不断涌动的泥石流下一刻就将他二人推落到空洞中，即使身下是松软的泥土，游远也被摔得眼冒白光，他挣扎着看了一眼身旁双目紧闭，但胸口仍有起伏的云皎，心头一松，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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