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来半个月，他已经对“回家”轻车熟路。拎着超市的塑料袋哼着歌进门，没想到家里居然有人在。
这还是头一回看到家里出现陌生人。往常这个点儿，姜盈不是在画室就是在学校还没回来，今天竟然偷偷约了人在家招待。
打完招呼他假装做饭，实则竖着耳朵留神打探着，开放式厨房就有这点好。虽然他只能半听半猜，相比之下，姜盈的法语已经有模有样了，和本土人谈画作方面的事，偶尔夹杂英文词汇或者短句辅助，整体沟通起来并不困难。
他老婆可真厉害。
隐约听到来人问“Husband”，姜盈不自然地看向他，陆修远便大大方方地隔着沙发搂住老婆，字正腔圆地道：“Yes，her husband。”
听对方夸他帅气，陆修远得意洋洋地在姜盈脸颊亲了一下，以示自己名草有主。姜盈却只顾着低头，长发滑落下去遮住了秀气的面庞，陆修远死不要脸地用英文跟客人说：“我老婆容易害羞，我送你。”
以前他们夫妻一起出席宴会等场合，多半是姜盈介绍他说：“陆修远，我先生。”而他介绍她时则会避免用特定的说法，多半是说：“我们是夫妻。”
今天第一次用“她丈夫”的说法，居然被他体验到一种炫耀的舒爽感，简直是通体舒畅。
“Her husband。”
“Husband。”
他从没觉得这个词这么美妙过。
送完人回来姜盈正在整理画稿，陆修远帮她拾起几张，问：“那人是什么编辑吗？是不是来约画的？”
姜盈点点头。
“我刚听你好像拒绝了？为什么？”
“他们需要人物类的，我不擅长……”
“胡说，你明明就很擅长，我可有证据。”
“什么意思？”
陆修远贼兮兮地从沙发上的外套里摸出个钱夹，里面没有纸币，不过有身份证件还有各种卡。他从夹层里摸出一张折的方方正正的小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姜盈愣住了。
陆修远献宝似的拿到她眼前：“这张，不就画的很好吗？”
那是她们结婚照中的一张，姜盈用素描的笔法临摹的，她自己只有侧脸，但陆修远的眉眼五官却跟照片里一模一样。
“你不是，不喜欢我画你？这张，居然还留着……”
陆修远掩饰过一丝尴尬，避重就轻道：“何止是留着，我一直随身带着。你没在的时候，我经常看着这张画想你。”
因为折折叠叠太多次，折痕都要破开了，所以他还复印了一沓放在家里和办公室。那时以为余生只剩这张画可以凭吊，只要有这张画他就永远不会怀疑姜盈对他的爱，即使那时的姜盈已经被宣告“死亡”。
他害怕突然沉默的姜盈，怕她突然想起过去种种自己给她的不堪，于是陆修远握住她的肩：“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多画作了？有人找上门，也就是说已经成名了？那你的笔名是什么？”
姜盈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轻声道：“无祭。”
“无忌？嗯，有意思，百无禁忌的意思吗？”
姜盈看了看他没说话。
陆修远翻着那些画作又道：“不如试试吧？你这些画的内容都挺新奇的，如果加上人物的元素，会更开阔吧。毕竟人类是最多样性的生物了，不是很有挑战性吗？”
姜盈却摇头。
“不是不想，是画不出了。”
“啊，为什么？”
见姜盈很明显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陆修远自然不会为这种事逼迫她，便很快抛诸脑后了。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陆修远夹了块排骨给她，放下筷子道：“怎么这么问？”
“……感觉。”
“无忌大师可真是火眼金睛啊。那你再猜猜，是什么事？”
陆修远干脆挪椅子坐到她旁边去，姜盈也停了筷子。
“是要，回去了？”
“天，你也太聪明了吧！不愧是我老婆！”搂着人狠狠亲了一下，陆修远哄小孩儿似的，低声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姜盈摇头：“不，我不能。”
陆修远只当她担心课程，倒是也在意料中，便顺从道：“也好，省得跟我受累了。这国际航班时间太长了，头等舱也难受，而且国内没有直达，怎么都得中转——上次坐得我骨头都要散了。”
姜盈抬手摸他的脸，陆修远一高兴在那掌心吻了一下：“你就在这上课，画画，等我？我快去快回，好吗？”
姜盈很轻地亲了他嘴角，陆修远皱眉：“怎么这种眼神？我保证很快就回来了，发誓，最多不会超过三天！”
好不容易才让姜盈点了头。
“需要我，帮你装行李吗？”
吃过饭照例跟李知言通讯，以往这时姜盈都不会打扰，突然听到她的声音，陆修远拿着手机从阳台后探头道：“不用，到家什么都有。不用管我了。”姜盈再没说什么，倒是李知言在电话里抢声个没完。
“行了行了，你俩有啥不能呆会儿说？先把时间确定好。机票是尼斯机场飞凉城的，巴黎转机需要1.5小时，另给你留点时间折腾，再减7小时时差，顺利的话明天16点你应该能出现在公司了。我把唐橙约到这个点儿？”
“嗯，你看着办吧。对了，把所有必须我处理的东西都提前摆桌上，这次再有漏下的只能你飞来让我签了。”
“我靠你见色忘义也不是这么来的吧？！谁特么一声不吭突然就跑国外去了，你还有没点良心？这烂摊子我都帮你顶半个月了！你还在这摆谱呢？！”
“没辙儿，现在什么都没她重要。不看着她我就不放心。”
被兄弟一顿嫌弃加鄙夷陆修远多少习惯了，毕竟当初直接撂挑子他多少不厚道。其实他心里总也觉得不踏实，就算在姜盈身边也没踏实过，说不上为什么。可这扑风捉影的事实在没法讲，他自己都理解不了，怎么指望远在国内的李知言能明白？
“现在人不是好好的，你又有什么不放心了？你该不会是恋爱脑了吧，患得患失？”
“……或许吧。”
只是他想多了那倒还好了，陆修远草草挂了电话。客厅里的灯还留着，再往里不用看也知道画室门一定是紧闭的。他瞅了眼燃了一半的烟，怼熄了又在阳台上散了会味儿才进屋。
“姜盈，你睡了吗？”他凑近画室门不高不低地问了句，里面没什么动静便放弃了。
被他焕新过的主卧和玫瑰园的那间有些相似，以前有无数个同床共枕相拥而眠的机会，都被他不屑一顾弃如敝履。如今空出来的半张，却让他心慌难耐。好不容易睡着了还被噩梦惊醒了，他撑着一头冷汗的脑袋犯迷糊。本来梦的逻辑应该挺清晰的，惊醒后却只记得最后的画面。
非黑即白的世界里，一个笑容生硬的女人，无论他说什么都回答：“好。”
像个机器人。
看一眼时间，他才躺下也就一个多小时。想到清早还要赶早航班，到尼斯机场也有段距离，他忽然觉得离开三天也太久了。这越想就越睡不着，那个梦让他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抓抓头发干脆起身找另一套睡衣。现在这个衣橱里总算有几身他的衣服了，且全都是同款洗涤液的清新味道。两人加起来衣服也不多，可只要挂在同个地方，就好像那些结婚照一样。
他一直都讨厌拍照，从没喜欢过，就算以前和夏荷热恋时也没怎么拍过。现在却多少懂一点儿这些东西存在的意义了，那年被姜盈生拉着去拍婚纱照时，他绝对没想过后来需要那些照片的人是自己。那些照片姜盈一张都没带走，无论是选择死亡还是选择出国，她什么都不要了。那时的陆修远才真的明白，被最爱他的人宣布丢弃，是种什么感受。
相比之下，现在只是看到这个家里有他生活的痕迹，都能成为安慰他的理由，可见陆总的退化有多严重。
“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苍天饶过谁。
他从来不敢问自己，回到最初那时，他还会不会接受姜盈的胁迫，重来一次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对待她，不会害她死。如果重来一次他不接受姜盈的胁迫，他们根本不会结婚，那他自然不会那么对待她，也就不会害她死。
可是那样，他们之间也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恩仇，也没有爱恨。
好像注定了那个时候，无论他怎么选，都不会是他想要的结果。
如果是姜盈，又会怎么想呢？
从浴室出来总算平静了些，他穿好衣服去客厅喝水，喝完一回头吓了一大跳，差点被那口水给呛死。
借着透进屋内的月光隐约可见沙发上坐着个人，他顺手打开落地灯，姜盈迷迷糊糊地用手臂遮了遮眼睛。
“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干嘛呢？”
陆修远帮她把毯子拉了拉，实在挂不住那细瘦的肩，便干脆把她裹了起来。
“手怎么这么凉？”陆修远搂着她，有些心疼。
姜盈好像没醒过神，一直没应声。陆修远担忧地扶住她的脸：“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也做噩梦了？”
姜盈这才摇头，“……没……是、怕睡着了。”
陆修远想了好久才想通这句话的意思，他一把将人抱起回到卧室。
“不许动，就在这睡。”
把人安置好自己也掀被子躺了进去。
“我，还是，睡画室吧……”
陆修远把她搂得更紧了。
“不怕睡着了，错过送我的时间？”
“……”
陆修远摸着她的头发，在额角亲了亲。
“老婆。”
“……”
“我保证三天内，我一定回来。”
“……”
他终于也体会到，期待着一个人的回应，一直悬着心等着的那种感觉了。
“我说，三天内我一定回来。姜盈，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相信我了。”
姜盈却睡着了。
TBC……
速度应该可以起来了，目标10章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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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3 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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