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层客厅的法式云朵沙发却是明亮的柠檬黄，撞色的搭配倒是也不突兀。他在地毯上席地而坐，仰起后脑抵着沙发想心思。
一小时前下戏的时候Chimon忽然跟他说自己临时有事，让Perth自己用密码进门，他看起来有些着急，这令Perth不自觉地在意起来。
相处这么久，他或许比谁都更知道Chimon实在是个对自己很散漫的人。他聪明，通透，善解人意，好脾气好性格，好似谁都喜欢他，他也和谁都能好好相处。但在Perth看来，这不过是因为他什么都在意，不计较。Perth几乎不知道Chimon真正喜欢什么。
是说那种会在意会计较会争会抢的喜欢。他想来想去，答案都是——没有，他完全想象不出。Chimon真的好像从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事。那究竟是什么能让他那么着急，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紧张的意思？
若是和以往的一些传言相联系，就越想越没劲了。
Perth没有了自己做饭的兴致，难得Chimon说冰箱有才买的食材，让他自便。他一个人意兴阑珊地叫了外卖，洗了澡，又心不在焉地打开了电视，随便切换着频道。电视墙上的钟表不知为何总是抢镜，时间仿佛被拉长，他就这么虚度着神游着，直到手机响起，他很快接过来，屏幕上显示：“P’Chimon”。
“能不能麻烦你来接我。”
Perth一路风驰电掣，他有种预感，Chimon需要帮助。夜晚真的好处多多，起码不堵车能让他到的很快，就是开太快了险些错过路肩上坐着的人。此时夜色已浓，在两个人都喜欢的这个时刻，几乎整个融入夜色中的Chimon看起来让人有点难受。
Chimon很擅于隐藏，Perth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拍戏状态是不可能低调的，但一到综艺之类的场景就很明显。在他不想或是没那个心情的时候，他会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得很低很低。就像现在，如果不是有种熟悉的气息莫名地牵引着他多看了一眼，他恐怕就要从这人眼前路过了。
Perth停好车，不出所料地闻到了酒的味道，Chimon垂着头抱着胳膊不知在想什么，直到Perth伸手给他，他才镜头慢放般地抬起头。
那眼神怎么说呢，除了在戏里，Perth从未见识过。不止是从未在Chimon的脸上看见过，也是他从未在别人脸上感受过的，一瞬间仿佛心脏被缩紧了。
他觉得Chimon好似正陷在某个越挣扎越无所适从的泥潭里，虽然磋磨着极其辛苦却又不能干脆地放弃。
“喝多了？电话里也不说，这样机车哪载得了你。我先叫个车来……难受得厉害吗？”
Chimon似乎是笑了一下，道：“麻烦你了…先陪我坐一下吧。”
Perth其实是有犹豫的，因为这个地址住着很多名人，会被拍到的可能性很大，但他转念一想，反正两人本来就已经被捆绑了，就算被拍到应该也没什么。
他们并肩坐着，Perth问：“要把肩膀借你吗？”
Chimon没说话，毫不客气地借了，借得还有点猛，磕得Perth肩骨一疼，调侃道：“你都不疼的吗？头铁？”
“……确实像是在脑袋里灌了铁水……又重，还逛荡……”
他靠着Perth的肩膀，一手搭在额头上，看起来是真的很不舒服了。
“到底为什么喝了这么多？不像你的作风。”
Chimon吞咽了一下，却没回答，过了很久，Perth叫的车都到了，才听到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照顾醉鬼是件很不容易的事，Perth以前对这种情况有点敬谢不敏，实在是因为太麻烦了。就算是百年初恋也会在醉鬼的折腾下滤镜尽碎的，尤其还曾被人吐在自己的爱车上，这是真的不能忍。他一路都担心Chimon会不会难受到吐出来，到时恐怕也得折腾一晚上。
但现实却是他想多了。
Chimon看起来的确很难受，Perth指的不单是生理上的。可是尽管如此，从上车到下车，Chimon都表现得只像是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疲惫也撑着，并不失态。一上车他就老老实实靠在后座另一头，下车时甚至还能自己开车门。Perth的作用仿佛只是在他出电梯的时候扶的那一把，以及利索地输入门锁密码罢了。
这是有点打击到他的，也让他怀疑刚才沉默的一路上，某个时刻借着车窗外快速掠过的光影瞥见的，Chimon优越的鼻翼上那一道亮晶晶的细痕。
是否都只是错觉。
Perth关好门，正纳闷Chimon怎么不开灯的时候，就听到对方说：“能不开灯吗？”
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借着玄关直对的落地窗洒进的月光还是可以看清屋内的陈设轮廓的。等Perth把外套钥匙都放在该放的地方再转身，Chimon已经不见了，无声无息的。
视线逡巡几轮后才发现那人又像方才坐在路肩上神隐了一般，只不过这次是坐在地毯上倚靠着沙发的姿势。黑暗中他曲起一条腿，胳膊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仰着头闭着眼，说不清究竟是醉是醒。
Perth有点想笑，因为Chimon现在的姿势和他下午在这翻来覆去找不到一个想看的电视频道时的姿势几乎一模一样。
Perth走近他，想问对方还难不难受，需不需要水或是醒酒剂什么的。Chimon却开口道：“我今天没有那个心情，恐怕无法配合你。”
Perth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一时没有动弹。这感觉很奇异，没有人曾让他感受到过这种不舒服，以至于分不清这种不舒服为什么是什么又从何而来，居然就这么僵持住了。
良久才听到Chimon又问：“我误会了吗？”
……
“……没有。”
否认之后Perth的不舒服不减反增，但他不想和Chimon产生冲突，只想搞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情绪反常。在这可见又不可见的夜色里，他们都不肯诚实地面对对方，这或许就是彼此想要的。他知道Chimon正仰着脸偏着头望他，那个即使闭上眼睛也好像能描摹出的轮廓在幻视里如此清晰，连他好看的眼尾眉睫都仿佛一清二楚，而他必须停止所有探究。
月光下闪着微光的发丝照亮不了逆光人的表情，可是Perth就是知道，Chimon的伤感是内化的，并不想让他窥见。
他边往客房走边道：“我不打扰你，先去睡了。”
一层客房的位置紧挨着客厅，对面便是厨房。他合衣躺在客卧略显窄小的单人床上毫无困意。脑海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逃掉的相亲局，一会儿是戏里的角色和明天的工作，一会儿是圈内许许多多的传言，报刊上捕风捉影的图片……一会儿是完全融入夜色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屋对面传来倒水的声音，他终于无法在拉扯自己的脑子，下意识听着外面的动静。
直到敲门声响起。
“…请进。”
厨房里的暖光漏了几缕进来，Chimon靠着门看他：“我，为刚才误会你的事道歉，Per。”
偶尔在相处的氛围特别融洽或者玩闹的时候，Chimon会这么叫他。他说过这是对待小朋友的叫法——尽管这个小朋友还比他高点儿且在情事中占尽上风。
Perth坐起来，这会儿他的心脏才真的没那么不舒服了，可嘴上却说：“用不着道歉，我明白我们的关系。”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那……如果，我想跟你说说话，你会想听吗。”
“……”
他们回到客厅，一起席地而坐，用喜欢的姿势靠着身后的沙发。
不开灯。
这对于一个喜欢黑色，而另一个觉得自己的世界是黑色的两人，简直是再舒适不过的状态。
Chimon的声音很好听，即使那声音流淌出来的描述尽是些悲伤的东西，也改变不了Perth真的很喜欢此刻像在讲故事的这个的声音。这或许也源自于他对音乐的爱————彼时，他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没有花掉很多的时间，Perth只是听了一个不算长也不很短的故事。这个故事干巴巴几乎没有任何细节，却还是让人感到消沉和压抑。而故事的主角又尽责地仿佛真的只是在讲一个故事，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他语调平和的，轻柔的————Perth脑海中又闪现出方才出租车上看到的那一丝滑过鼻翼的水痕，就像那一眼瞥见的，很是虚幻。
“我是不是讲太多了？”在这句之前他们有很久没有出声，其实Perth也只是在沉淀情绪。另外，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或者说比起说点什么，他更想张开手臂，抱一下曾经的这个人，那个曾经还是少年却不得不一夜长大的Chimon。
Perth摇头， “现在、那现在呢？”他有点艰难地问。
“现在……或许还是有些开心的吧。虽然那时感觉自己是个连家都快没有的落魄鬼，总是很彷徨。现在却很感谢自己，至少我的家人们看到我就会觉得，他们还是有家的————我就是他们的家。这总算是件好事了吧。”
Perth同样侧过头看他。仍处在逆着的月光里的Chimon带着他惯常的笑意，也没能掩藏住丝毫疲惫。Perth是想对他说点什么的，他想阻止这种假象，却没有这么做。
“怎样也好，我从没后悔过。”尽管在这圈子里跌跌撞撞，被摔打了一次又一次，在各种不堪回首与澄不清的谎话流言里沉浮着，却又清醒地知道，这是Chimon当初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Perth终究没有打碎那坚强的表象，他只说："我想也是。”
Chimon好像对他这么说发自内心地有点高兴,不只是性格底色的原因。
直到Perth追加道:“如果感觉到你后悔了，你的家人们就必须体验到那种无法承受的痛了吧。比起你自己承受的，那对你来说大概更加不可原谅。”
Perth作为后辈一直有从对方身上学到挺多，方方面面的当然主要还是围绕工作。他没想过有天居然还要在Chimon这里学习处理情绪问题，他刚在有生之年第一次理解到一个单词的意思，而这个单词他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体会到。
这个词代表的能力原来是会被开发的吗。
Perth想，原来他也是会心疼的。
只是这个心疼的对象，他真的未曾想过。
这很危险。
他不得不纠正措辞重复道:“如果让他们知道你痛苦并后悔了，他们一定无法承受。生存的艰辛与之相比，大约就不算什么了。就像为了他们你一定不会后悔那样，为了你，他们也会觉得，与其让你痛苦，能放弃就好了。”
两双望进彼此的眼在浓浓夜色中也相互辉映着。
Chimon有些不记得这一晚的后续，他似乎笑过，也试图顺着Perth透露出的意思像两人营业时那样随便说点什么蒙混过关，但他不记得成功没有。
他只记得本以为暗无边际的那片海，似乎发出了暖烘烘的光亮，他在那片海里捡到了什么，不能也不想被人知道的什么。
或许是一个悲伤汹涌的拥抱。
这一晚的两只哺乳动物好似化身成两尾游弋在深海的鱼，躲在不缺水的地方相濡以沫。究竟是从高等动物短暂地降级了，还是从低等动物短暂地升华了，他们仍未可知。
Chimon在工作的时候是绝对专业的，Perth对这点从来坚信不疑。不然也不会在听说捆绑对象是Chimon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为了躲避自己的相亲局在Chimon那连续住了三天，已经到了再躲下去恐怕会给对方带来麻烦的地步，他预备今晚回自家宅邸，却又有点放不下心。今天剧组的拍摄计划预定是要彻底完成的，所以全员都精神饱满，不想耽搁进度。Chimon的表现一如平常，只有Perth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捕捉到他的状态不佳。
奈何今天众人吃饭时也在一起，这是全剧组要杀青时的惯常操作了。二三十人凑在很大的工作台上，有说有笑。即使Chimon就坐在他身边，他们却没办法认真说事。直到吃完午饭其他人陆续散去，Perth确认了只剩他们俩人，才轻声问不在状态的Chimon：“已经连续好几天了，你每天都弄到凌晨才睡能行吗。你还好吗？”
Chimon有点意外：“是不是影响你休息了？抱歉我没注意到……”
Perth无奈道：“我不是要听你道歉的，我是怕……会影响到别的方面，你知道我们之后还有很多工作。”
Chimon笑了笑：“放心吧，不会影响到工作的——我可是专业的。”
“……”看到对方勉强的笑意他实在无法接下去，特别是发现Chimon每天空余时都在查找一些关于胰腺癌的资料。虽然他不知道跟这个病有关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但看在Chimon这么着紧的份上，他也根本问不出口。不过应该不是他的家人，Perth想。
那又会是谁呢？他完全想不到。
Chimon的午餐又没吃几口，此时推开餐盘手撑着额头，一手还在手机上浏览着网页，屏幕映射在他眼里的光都是暗淡的。Perth实在看不下去了：“算我拜托你了，你就睡一下吧。”
Chimon难得有点迷茫地看着他，Perth干脆去道具间拽了张简易板床出来架在角落，强拉着Chimon躺上去。他没怎么照顾过人，只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想了半天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了Chimon身上。
尽管他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但实在想不出了。Chimon老老实实地躺着，笑道：“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Perth点头应声：“嗯。”
外景的杂务棚类似一个帐篷，隔音不是太好，也聊胜于无。帘子外来来往往的同事们又在忙，难免嘈杂。Perth出去之后特意把帘子边边角角整理了一下，Chimon听到他对外面说：“P’Chimon需要休息一下，可以请大家稍微注意点吗？”
语调这么温柔的请求怕是全世界也没人能拒绝得了，只剩一人的帐篷里Chimon一直听着那个脚步声走远，才枕着自己的手臂开始放空。他盯着黑压压的帐篷顶，突然意识到他们作为搭档真的已经有一年了。
在INS上营业的时候根本没有多想，现在才真正有了时间的概念。
一年，的确也是一个不长但也不短的单位了。Perth或许很了解他，但也或许还没那么了解。Chimon害怕所有的债，各种各样的，所有。
他都怕。
尤其是有些债，明知还不起。
被盖在身上的外套的味道环绕着，这味道都像那个人一样好像带着侵略性的目的，即使本尊自己都还没发现。Chimon苦笑，他是真的很累，真的想睡一下了。
剧组临时的杀青宴两人都没参加，反正之后还有一个更正式的，也就没人在意。Perth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回了自家宅邸，就算做足了心里建设，在相继与亲爹亲妈不欢而散后，还是心烦得吉他都玩不下去，没拨几个音就觉得难听且哪哪都不对。他放下吉他正想洗澡睡了算了，居然又一次传来敲门声。
他磨着牙把脱了一半的衣服随便扯好，不太客气地问：“谁？”
“……少爷，是我。”
认出这个声音Perth一把拽开房门，将门外穿得性感无匹的美人拉进来，又反手摔上房门。
Emiour有点被猝不及防的粗鲁吓到了，穿着高跟鞋的脚因为踉跄稍微扭了一下，但她有点害怕甚至不敢表现出自己被弄疼了。做了这么多年陪侍，她从没见过Perth如此暴躁的样子，以前他偶尔阴晴不定，只要躲远点就没关系了，Perth会自己调节好自己。
但这次似乎不太一样。
"我父亲还是我母亲？”
Emiour:"……什么意思？”
Perth把她逼到了墙角，不悦地质问：“别装了，谁让你来的？这么会挑时候，又是让你来当说客的？”
Emiour摆手摇头：“不，不是，是我自己来的。因为少爷很久没找过我…”
Perth冷笑：“呵，你可别告诉我说，你是因为想我了？”
“……”
这副被说中的表情他已经很熟稔，Perth上下打量她，想起了一些往事。他的家族很大，充斥金钱权利的地方没有哪处是干净的。他从小看惯也从小麻木，有些事并不介意任由长辈安排。舒适豪奢的生活没人会不爱，好像Chimon那样的人，实在太少了，反正他肯定是做不到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起码目前为止，能让他选择牺牲自己的人大概还没出生吧。
就是有点可惜了，他一直以为Emiour是那些安排给他的女人里最聪明的一个——毕竟也是数名竞争者中最后幸存的一个。
“你应该知道，一旦开始，你就必须离开这了。像Tamii那样就很好，该走就走，还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我听说她现在过得很不错？Emiour，别活在幻想里，别人得不到的，难道你就可以？”
他对动了心的陪侍向来狠厉，今天因为心情不好还要更毒舌一些，他表现得轻蔑且轻佻，没想到Emiour却突然不再闪躲，直视着他问:“Perth，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想到半小时前亲妈也是这么问：“儿子，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Perth哭笑不得。
他猛地转身发着狠挥动手臂，“神他妈心里有人了？！这和你们想跟我谈的事有什么关系？！一个两个都他妈想拿我做筹码！凭什么？！”
他双拳落在Emiour耳边，简直震耳欲聋，吓得对方紧紧闭着眼。Perth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我警告你，谁也别想把本少爷当傻子。能做好你的本分你想要多少钱多少资源都没问题，如果不想做了就趁早滚！少在这跟我演戏！”
TBC……
全文＋番外已完结，印调中，会尽快放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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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Chapter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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