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再次到我这儿来的时候，我差点没认出她。她扎着最简单的马尾辫，穿着黑白的西装，一反常态的简单干练。
她无论怎么打扮都是很好看的，毕竟脸在气质在。
但今天她漂亮的脸上出现了一道明显淤青。我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她阴着脸坐到我旁边，从柜台上拿了一瓶江小白大喝一口，说：“跟一个从天而降的大妈打了一架。”
从天而降、大妈、打架？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极大。
“什么时候的事情？从天而降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打你？”
“今天早上。”她喝了一口酒看着我说，“我也想知道她为什么打我，明明也不是疯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对着我又打又骂，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看着她脸上骇人的淤青，我说：“你没还手吗？”
“没。”她说，“我要是还手，一巴掌就给她拍地上起不来，轮得到她骂我第二句？但我还得上班呢，就报警了。”
“学校那边没批评你吧？”
“怎么没有？”她抖抖自己的外套，“你看我，现在老实了。”
李正现在确实很有教师的风范，但看起来像是教跆拳道的。
正聊着，一个人急匆匆跑进来，我以为是来顾客了，仔细一看是村里的大婶。她看了李正一眼，又看看我，表情很奇怪。
我说：“怎么了？要买东西吗？”
村里人都知道我在这里开店，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我这里买东西。就像当初妈妈经营的时候，他们都离这里远远的。
不知道这个大婶为什么会突然到这里来，应该没什么好事。
她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我们一番，然后开始大叫：“哎哟！你奶奶都进医院了！你还在这儿干嘛呀？”
“啊？！”我吓了一跳，“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不知道呀！”
“快去吧快去吧！”她甩了一下手，迈着步子走开了，临走时还不忘用嫌弃的眼神再看这里一眼。
我收拾东西准备关门，李老师拦着我说：“你先去吧，我帮你看店，下午没课。”
“那就先谢谢你了。”
……
我跑到医院的时候，奶奶正躺在病床上吃水果，看起来面色红润，比在家里精神百倍，不知道是如何进的医院。
而坐在她边上削水果的，是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男人。不过这也不是单人病房，那个应该是病友。
“奶奶。”我绕过那个男的走到她边上，“你怎么样了？”
“我早就让人去叫你，你怎么现在才来？”她坐直了一些，对我说，“快快快，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咱村陆婶的儿子，就刚去叫你那个。”
“哦哦。”我点点头，对那个男的说了句，“你好。”
那男的摸了摸自己光头，咧着嘴一直笑：“你好你好。”
“是他送我来医院的，我说没关系，但他非要带我来看看，这一查还真有点毛病。”
我之前拉她来医院检查，她是坚决不肯的，可这男的叫她，她突然就来了。我觉得很奇怪，就问：“奶奶，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来医院了。”
我很耐心地看着她，可她的眼睛一直在闪躲，支支吾吾地，最后还是那男的帮她说：“没什么事儿，就搬东西的时候伤到了手。你平时都不在家，好多事都她自己干。”
我看看他又看看奶奶，奶奶点着头说：“就是就是，你不在家什么都不知道，我生病了你也不知道。”
“好吧。”我叹了口气，“检查出什么问题了吗？”
“有点心脏病，不过也正常。”奶奶放下水果，慢慢合拢双手，“这都是神的旨意，是神让我们经历生老病死，最后，我们都将前往天堂……”
她又开始自言自语了，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床头柜上有一张小小的神像。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去找医生了解一下情况。”说着我就打算走，结果被她拉住。
“怎么刚来就要走呢？”奶奶说，“你还没跟建国好好打过招呼呢。”
建国应该是这个男人的名字。我看向他，他依然在笑，对着我笑。没记错的话，我进门的时候对他说过“你好”了。
“这个建国啊，是陆婶的儿子，刚当完兵回来。”奶奶拉住我的手，“为人老实又体贴。”她又拉住那个男人的手，“而且有成就，在部队里还拿过头等功。这样的男人啊，最适合……”
她拉着我们两个人的手，一点点靠近，慢慢我的手送到他的手里。
我吓了一跳，立马把手抽出来。
“欸你……”奶奶尴尬地说不出话，而我则直接冲出了病房。
我在门外听到他俩的对话，奶奶说：“不好意思啊，让你见笑了。”
那个男的：“嘿嘿嘿，没事，女孩子嘛。”
“是是是。”
突然间眼泪涌了上来，我鼻子一酸，开始哽咽。
我沿着墙壁慢慢往医院外面走，涌出的眼泪越来越多，情绪也渐渐失控。走到大厅的时候我完全忍不住了，开始嚎啕大哭。
泪水模糊我的视线，哭声灌满我的双耳，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了句“节哀顺变”。
我跌跌撞撞走出去，路过卖炸串的摊子，想起当时程澈离开时的背影。
我没哭，是那晚的雨水打湿了我，至今没有干透。
我没把这件事告诉李正，她问是否我哭过时，我回答说奶奶病得有点重。
她担心我，也顺便担心了一下奶奶，就离开了。
我决定再也不回村里，反正现在到处都通了快递，有什么需要我直接给她寄过去就好。
一想到那个地方，我就觉得恶心。
……
在一周之后的某一天早晨，奶奶带着村里大约十几个人闯进我的店里。
“你说！你跟那个女的是什么关系？！”奶奶手里捏着十字挂坠，颤抖着质问我。
我也在发抖，看着一群人毫无征兆地闯进来，我双腿打颤，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你干嘛呀！”我尽量用自己的声音去盖过他们的闲言碎语。
“陆婶说经常看见一个女的在你店里，你们两个整天有说有笑的，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看向那个别称作陆婶的人，她很凶狠地回瞪我。我说：“她就是我的朋友！”
“朋友？”一个人指着我的鼻子但我并不认识他。他说，“你一年到头不回家，这么就在外面交了朋友？！”
我听不出这句话里的逻辑关系：“不回家对交朋友有什么影响吗？”
“你怎么没有交男朋友，反而交了个女朋友？！”
“你……”我感觉对此人无话可说，就劝奶奶，“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好好说行吗？你有必要带这么多人来我店里吗？”
“不行！就在这里说。”奶奶跺跺脚，摆出一副要扎根在这里的气势，“前两天我介绍建国给你认识，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跑了？你是不是不喜欢男人！”
“不是……”就好像是奶奶脚下生出的根慢慢缠住了我，一股无力感渐渐涌上心头，“我完全不认识他。”
“就是！”陆婶插嘴说，“害得我儿子回家难过了好久。”
“你儿子难过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说！”奶奶冲上来拉住我的手，“这些年你跟你妈还有联系是不是？”
“我……”
“她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你这些毛病都是跟她学的是不是？！”
他们又开始说我妈的事情了，一说起就停不下来。我决定先把人遣散，七嘴八舌的我根本应付不来。
“好了奶奶。”我放缓语气，好言相劝道，“我没有跟妈妈联系过，谁都不知道她在哪里是不是？先回家吧，回家再说。”
奶奶心里有些动摇了，抓着我的手渐渐放开，我暗自松了口气。
“你看吧！这就是拖延时间！”陆婶突然加大了音量，在奶奶耳边说道，“你忘记你儿媳妇当初是怎么走的了吗？放走她不要紧，你还要放走你的亲孙女吗？！”
听了这些话，奶奶手上的力度突然加大，像手铐一样死死锁住了我。
“不行……你，你跟我回去！你现在跟我回去，回去跟建国结婚我就相信你！”
“你疯了吧！”我听到这话尖叫出声，用力挣扎着想摆脱她的控制，“我根本就就不认识他！你让我跟一个不认识的人结婚！”
“你不是喜欢男的吗？你先结个婚给我们看一下，我们就相信你！”
我抬头看向奶奶，作为我的奶奶，她竟然以安慰的口吻跟我说出那样的话。
“奶奶相信你会喜欢建国的，实在不喜欢，反正婚结了还能离。”
“你疯了！放开我！”她抓得实在是太用力了，看着这么多人围着我，我怕他们真的做出什么事来，只能大喊，“再不放手我报警了！”
“报警？！”
奶奶听后一下子松开了，她一手拿着挂坠，一手捂住胸口，往后退了两步。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他们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我，好似是在审判一个犯人。
“报警？”她的声音颤抖，“你是说你要亲手把你的奶奶抓进牢里吗？！”
我捂着手腕，无力地垂下头。我的心脏狂跳，仿佛要从喉咙里冲出来，不停地吞咽口水，忍住要干呕的冲动。
“我可是养了你二十多年的亲奶奶！”她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抬头对着天花板说道，“神明啊！你看到了吗？我的孩子她不孝！她要亲手送我下地狱啊！！我已经得了心脏病，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但她却要在我将死的时候把我关进牢里！只因我要她跟男人结婚！
“男人和女人结婚生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好！我一直都在弥补她和她母亲犯下的错误，我一直都在替她们赎罪啊！
“我有什么错？”说着，她跪倒在地上：“神明啊，你会原谅我们的吧……”
“把她抓起来！”看着我和奶奶僵持不动，陆婶指挥着众人向前进，“今天就算是绑，也要把她绑回去！”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们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绑人！
这群人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奶奶已经被他们迷惑了，无论我说什么都没用。早知如此，我应该一开始就直接报警。
现在我想逃出去，但门口早就已经被堵死了。
十几个人，将近三十只手向我伸来，如同一张漆黑的网，无论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他们直接举起我往外走，我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面包车，车门大开，一个光头男正靠在车门边上抽烟。
看见我，他对我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