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未果,玉婉有些恹恹的,也不朝外头看了,头靠在乳娘肩上,双目微垂。
沈福年心下多少也有点不自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这人没救成,心里怎么能好受呢。
车内过了许久都冷清清的,玉婉总嫌父亲唠叨,可他许久不开口,玉婉便抬眼看看他,见父亲似乎也在为刚才的事神伤,人瞧着都苍老几分,身躯也显得佝偻许多。
玉婉舍不得老父亲,眸光一转,忽地开口:“爹,二哥怀里怎么揣着一块红绸,怎么瞧都像是女子的物件呢!”
沈福年闻言,顿时腰背都气挺直了几分:“这个小兔崽子,又跟谁胡闹,回去我就收拾他。”
见父亲的郁气转化为对二哥的怒气,玉婉放心了。玉婉的先生曾教导她:郁气是对内的,怒气是对外的,郁气难化,但怒气,只要发出去就好了。玉婉把先生的教导记得很牢,也用得极好,就是要委屈她二哥了。
沈家人到观音山,今日十五,寺中已有不少香客。
下马车前,乳娘为玉婉覆上面纱,戴上帷帽。玉婉容貌过盛,沈福年担心闺女遭人觊觎,惹来事端,寻常不让她露面。
沈福年见玉婉准备齐全了,满意地浅笑颔首。
玉婉促狭道:“爹,我裹得这般严严实实的,可能会和我那富贵无比的京城未婚夫擦肩而过,从此错过哦!”
沈福年笑容僵在脸上,不由得真有点担心。玉婉平日养在深闺,在他的努力隐藏下,女儿在扬州城也无任何美名传出,京城的女婿总不能从天而降,掉到他家院子里吧!
“那……那别戴了?”沈福年纠结道,眉头都拧到一处了。
乳娘忙道:“还是戴着,真要露真容,也不在这儿。”
玉婉笑嘻嘻的,沈福年知道闺女故意闹他,只有无限宠溺地叹了一声道:“快戴好,咱们下马车了,上香的时候心诚点……”
跟在他们后头的沈家两位公子已经下马车,守在他们马车前。
沈福年一下马车,看见自己的二儿子便瞪了他一眼。
沈家二公子沈玉淮摸了摸鼻子,对身边的大哥小声道:“爹状态不对啊。”以爹的性子,今日救人没成,居然不难过,还有功夫跟他置气?
沈大公子沈玉宁但笑不语,只看着正在下马车的妹妹。
沈玉淮看看妹妹再看大哥的神态,心下明悟,定是这丫头“使坏”!
玉婉看见两位兄长,甜甜唤了两人:“大哥,二哥,我们走吧。”
玉宁、玉淮两人护着妹妹进山门,都没多言。
今日上香时,玉婉确实格外诚心,诚心求的不是她能早日见到京城夫君,而是求菩萨保佑今日落水的姑娘。
今日沈家人,每个人求的都只有这一样。
上过香,沈福年去听大师讲经,沈家兄弟偶遇好友,被邀请去吃茶,玉婉则由乳娘和侍女陪着去禅房歇息。
沈家每年给寺里十分可观的香油钱,有独属于他们的禅房。玉婉进禅房,禅房里已经备好了她喜欢吃茶和素点心。
玉婉正吃着茶点,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她抬头看去,只见推门的是个侍女,她身边站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
玉婉的侍女雪莺见是陌生来者,闪身挡在玉婉面前,乳娘上前一步道:“这位夫人,您走错禅房了。”
那夫人似乎被玉婉的容貌惊到,竟愣了神,连那侍女也呆愣愣地朝玉婉的方向瞧。
足足有三四息的功夫,主仆两人才回过神,那夫人脸上堆起笑来:“实在抱歉,不知冲撞的是哪家贵女,我好登门致歉。”说着她还想看一眼玉婉,却被身型高大的侍女和乳娘给挡得严严实实。
乳娘语气生硬道:“不过走错禅房,谈不上冲撞,夫人无须挂怀,您回自己的禅房歇着吧,若是寻不着,找寺里的沙弥。”
那夫人见里头的主子不肯出面,两个壮仆瞧着就不好惹,便领着侍女走了。
两人一走,乳娘忙将门关上。
玉婉一手托香腮,状若沉思,另一只手上有她咬过一口的桃花酥。
“刚才那对主仆,瞧我的眼神有点奇怪。”玉婉道,“她们好像很吃惊。”
雪莺道:“是姑娘太美了,她们未见过姑娘这样的美人,吃惊是应该的。”
玉婉又咬了一小口桃花酥,轻轻摇头:“感觉不太像,满娘您觉得呢?”
玉婉管她的乳娘叫满娘,满娘道:“是不太像,回头告诉老爷,叫他打听一下她们是哪家的。”
想着不管怎么怪,到底是女子,玉婉便没有再放心上,两口吃掉桃花酥,又饮了盏茶。
沈家人如往常一样,在观音山用了素斋,歇到午时中离寺。
一家人坐马车原路回城,玉婉想起上午之事,便问道:“爹,你叫人问了吗,之前误闯我膳房的夫人是哪家的?”
沈幅年笑笑:“是苏家的二夫人。”
“是爹常说的那个苏大人那个苏家?”玉婉问。
“正是。”沈幅年感慨叹息。
“爹从前说我长得像那位苏大人的夫人,看来是真的像,难怪把她们主仆二人都看呆了。”玉婉道,“听爹说那位夫人还有个女儿,不知我与那位苏姑娘像不像。”
“也是有几分像的,但是你更像那位叶夫人。”沈福年说着叹了口气道,“爹也有好几年没看到那位姑娘,也不知道她如今什么模样,苏大人可是好官,要是没有苏大人,哪有今日的我……”
玉婉见父亲又要忆往昔,说苏大人对他们家的大恩,她已经听过好多次,不想再听,便掀开车帘,朝外头看。
沈幅年知道闺女不耐烦他,也不生气,只是心里又感慨一番。当年他生意刚有起色,被对手陷害入狱,是当时的知府苏大人还他清白,还把陷害他的人给下了狱,说是再造之恩也为过。
可惜苏大人自己在两年后被陷害,却含冤死于狱中,之后他的夫人和长子也都相继离世,只剩下一个女儿,与他们家玉婉同名……苏大人又叹了口气。
“爹!你快看,河上有艘好漂亮的大船!”玉婉突然道。
沈福年以为是什么花船,忙想叫闺女别看,他朝河上看去,却是一艘非常气派的福船,船上没有旌旗,也不知是何来路。
“确实气派。”沈福年道。
玉婉心想,先前落水的姑娘,能被这样的大船救起来就好了。
叶家的船上,叶景羿正坐在窗边看书,但书上的字,只过眼不过心。他心里想着,父亲怎么又派他来扬州。
明明他最不想到扬州来,也不善于处理这种事,父亲宁愿叫他带着管家一起,也让他来,而不让更善于处理人情世故的二哥来。
叶景羿又想起六年前,大姑姑过世,也是他代表国公府来的。且在那之前,父亲似乎就问过他,想不想出去游学,好像有意要把他送出京城。
还有这次,明明祖母想见表妹想得都病了,父亲却让他在接到表妹回程后,替他去拜访沿途的故交,这实在是反常,怎么想都奇怪。
叶景羿觉得父亲这么做,是为了把他从京城支开,但是为什么呢?他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他为什么不能留在京城?
“三公子。”管家陶忠进来,笑容和蔼道,“咱们快到扬州城了。我放了小船靠岸,让人前头先去通知苏家。”
叶景羿没有抬头,继续看书,随口应了一声道:“陶叔安排便是。”
陶忠知道三公子性子冷且话少,没有多言,笑呵呵地退了出去。
“爹,你看,大船上下来一条小船呢。”玉婉新奇道。
沈幅年呵呵笑道:“这船可能就是到扬州的,这是叫人先前头去送信呢。”
河上的船和管道上的马车,几乎同样的速度前行,玉婉刚想拉上车帘,却见有人从船舱走出,来到船头的甲板上。
两人隔着约莫五六丈的距离,玉婉能看出,那人是个年轻公子,一身月白长袍,虽看不清容貌,但只从站姿就能看出他身量挺拔,气质不凡。
玉婉不自觉地盯着船上的人瞧了好一会儿。
叶景羿站在船头,眺望前方的扬州城,隐隐感觉岸上似乎有一道目光传来,他转头朝岸上看去,只见官道上有一队车马,打头的马车上车帘拉开,有位姑娘正朝他看来。
四目相对,车帘立马被拉上,叶景羿眉头微蹙,虽只是短短一瞥,又隔着一些距离,叶景羿却觉得对那车上的姑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怎么了这是?”
见女儿突然拉上车帘,人猛地往后一靠,沈幅年连忙问道。
玉婉小口地吐了两口气,手按住自己的心口,心怦怦跳。好险好险,她偷看人家公子,被发现了!
“没,没事。”玉婉道。
沈幅年不放心,拉开车帘一瞧,什么都没看到。玉婉人躲在车帘后,偷偷朝甲板上看,甲板上空无一人,已经不见刚才那位公子的身影。
也不知这船是从哪儿来的,玉婉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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