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和亲情的共通之处,便是那有点寻常、带丝幸福的期待。
而闻真并不吝啬于表达,他不怕将自己暴露地毫无遮拦。这点上与郁揽风、伍青泽大相径庭。
郁揽风做金融投资出身,有条术语叫“风险敞口”,他永远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出现它,保护手中的头寸,永远做对冲,博弈、估值是他的底色;
而伍青泽本来想成为一个多情而文雅的诗人,后来被朴素而粗暴地灌输“成王败寇”的忧思,肩负家族几代人积累出的浩大产业,在左右摇摆中迷失;
闻真骨子里认定自己是科学家,从无到有发现未知的世界,摸黑走野路,他不畏惧失败。
季如芊没吭声,闻真也不再言语。隔了几分钟的空白,她按下车窗,山风呼得涌入高速疾驰的车厢内,把两人的发丝都吹拂得飞舞、扬起,像春日生发出的茂盛的柳枝。
“你清醒一点了么?”季如芊强撑着问他。
“我喜欢你,在一个限度范围内。我有我的纠结、我的顾虑、我不能接受的底线;我也尊重你的感受、你的考量、你任何拒绝相处的要求……”闻真用准确的词汇和冷静的逻辑表示他很清醒,“而且,你并不讨厌和我在一起,对么?”
她不是路痴,还记得上一次来这里的情形。初冬萧瑟的季节里,她的心境却变得舒朗了,和闻真相处是蛮轻松愉悦的。即便他的表白这么直抒胸臆,依然毫无压迫感。
两人之间的磁场就像跷跷板,能够维持平衡的话,双方必定都心知肚明,否定也没有意义。
季如芊将手腕上的真丝发圈摘下,挥动的发丝终于被束缚,她扭头很认真地肯定他:“对啊,我挺喜欢跟你待一起的。”
闻真抿了抿唇,阳光刺眼,他戴着墨镜。季如芊看到闻真嘴角勉强压住的弧度,以及墨镜边沿眼尾攒结的纹路。她知道他心里一定有种得逞的喜悦,自己也跟着被感染了开心一般。有那么一瞬间,心动就像乌云的缝隙漏下来一缕阳光。
但很快遗憾便聚拢回归,季如芊面色平淡,仿佛没起一丝波澜:“可是我并不想谈恋爱,并非针对你,任何人都不想谈。”
她的拒绝并不令人意外,闻真之前便觉察出那时不时刻意拉开的距离。他在意的是原因——如果她享受独处那无可厚非,若为了伍青泽情伤则太令人泄气,还有跟郁揽风走在一起的背后缘由……
关于季如芊,闻真介意许多事。他没在深情求爱,剖出自己一颗心的前提是对方也足够配得上那份赤诚,她显然并不。
他恨不得直接一桩桩、一件件问个清楚,却也知道男女之间的对峙并不能一蹴而就。
闻真点头赞同:“没关系,这是你的自由,我并不强求结果。说开是为了之后相处更轻松点,毕竟你还想代表伍氏同我合作呢。”
季如芊第一次见人这么理所当然地打明牌,说完后两人的关系还能如常地相处么?她一时气结,不可置信:“那你能保证公私分明么?”
闻真很无奈:“你会为了一个项目做我女朋友么?”
季如芊佯装认真:“可能会?”
两人同时默契地笑了。正巧峰回路转,前途一片坦途,笔直的公路蔓延到远处,一侧平湖如镜,那是上次冬天她和他来玩过的水库。
这处取景不错,闻真停下车。跟后面几辆车拨通电话,大家可以拍拍照修整下。叽叽喳喳的一圈人摆pose,合影,两人都没有下车,隔着降落大半的车窗,季如芊看到女孩们拥抱、比心,举着剪刀手,看到老陈和许凡扭扭捏捏地让别人帮忙拍一张单独照片……
“很想把这片湖送给你。”
“啊?”
“你不该待在水族箱里,那是一个虚假的世界。”
季如芊心中一颤,明晃晃的光线洒在她和他的身上。闻真指她混在伍氏左右逢源、违背心意么?
人能辨认出同类身上的气息,季如芊回忆一下,二十岁时假设下的另一个自己,过的应该便是闻真这样的生活——随性地做着研究,也许受学术之神眷顾,如他一样早早获得突破;即便没那么幸运,她也能安安稳稳地潜下心沉淀。
总之,不需要左顾右盼、上下求索。一切的转变是由她发现母亲的那封日记开始,然后慢慢地随着她上了大学,懂得了更多,开始查资料,翻旧闻,上网检索拼凑各种信息,人生轨迹悄悄地改变了航道……
“别讲那么深奥,我是一个很俗气的人。如你所见,即便被甩后,依然要扒着伍氏这棵大树,守住好不容易爬上的位置,以期望捞点油水……”
季如芊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这几年也算见过不少神神鬼鬼的人,说过许多违心虚假的话。却从来没有这样,喉咙艰涩,如含着一枚青梅,酸到心底,却只能抿着唇装作很甜地咽下去。
她真的有过亲身体验,才来到季家时,奶奶递过来一个黑布林。两千年前后,这还是刚流行的洋水果。季如芊能分辨出奶奶善意的表达,很有礼貌地接过,小小咬了一口。可黑布林总要放很熟透才行的,个体差异,她拿到的实在太酸了,嘴中牙齿都被津液浸满,可小芊芊依然含着慢慢咽下。
因为她还太年幼,也太胆怯,无依无靠,只懂靠着忍受来消弭不适,将自己像弹簧一样压缩到极致。过了许久,宋岚才发现小姑娘太过拘束隐忍,用了许久教她不必如此。
可是,闻真并不是宋岚和季经义。她和二老亲密生活几十年,她代替他们的亲生女儿填补一片空白,她改了名字与季家产生一辈子的羁绊,她将奉养父母终老尽孝。
而闻真与她,并没有多少深刻的情分,季如芊并不期望他看出自己的辛酸。或许他看不起她也好,出言嘲讽她也罢,季如芊都准备坦然接受,回到针锋相对的状态,哪怕项目不合作也无所谓。
谁知道他只是挑了挑眉,手伸到车窗外拽过一根狗尾巴草。季如芊看闻真双手垫在脑后,仰面架着墨镜,他牙齿衔着穗子下面的杆子,薄唇抿着不说话。不知道在闭目养神,还是思索什么。
她期盼中的冷言冷语落空了,他仿佛故意的,在季如芊终于不耐烦准备转头的时候,闻真单手摘下墨镜:“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
季如芊对上他轻眯的眼睛,预判到绝对不如她所愿,没有开口。
闻真不以为意,自问自答:“我在努力计算我这边的项目可以给你留多少油水,争取让你满意。”
……怎么能这样一本正经地既顺着她又顶着她的话,季如芊本来绷着的那根弦断了,零秒破功,经不住骂他:“你是不是有病?怎么能这么烦?”
闻真不管她,继续无法无天地说下去:“嗯,但是我又得给自己留一点油水,你知道为什么?”
他留了停顿,季如芊置之不理,气鼓鼓地瞪着这个男人,眼睛水光泛滥。
闻真从中看到了那汪平湖,他半真半假地说:“因为我也是个俗气的人,要攒点钱存老婆本。”一边还意有所指地回看他。
太无赖了!季如芊气极,懒得跟他唇舌纠缠,使劲推了推闻真的肩膀。不解气,又狠狠地锤了两下。
人在激动情况下,被肾上腺素支配,往往忘记伪装,做出发自内心自然而然的动作。
季如芊没意识到,或者说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他划入安全领域;闻真虚虚错开肩膀,结结实实地挨着她的拳头,姑娘劲真大,虽然他刚刚的玩笑也是真欠打。
砰砰两声,许凡拿指节敲击车窗:“喂,你们不下车看风景,偷偷斗殴呢?”
王雨薇也在后面,她们本来都好奇为啥这俩人不下车,过来看看。
“季如芊说我偷吃了她的小饼干,气不过打我。出发出发,赶紧露营烧烤我多补点肉还回去给她。”
闻真嬉皮笑脸地胡诌,那边也都休息足了,大部队启动。
季如芊坐在副驾上,真的掏出一包小饼干,泄愤般嚼得嘎嘣脆。闻真冷不丁来一句:“解恨么?”
她再也压不住唇角,扭头到车窗那一侧,抿着嘴笑了。
到达目的地,但不是上次冬天两人来的那片芦苇荡。季如芊略闪过一丝失望,其实她本想见识下成山成海般起伏的枯黄苇草,在春天会是怎样的景象。
闻真解释:“这边挨着山谷,前面有桃花林和大片油菜花,视野也开阔。”
其实他存有私心,更想再单独跟季如芊去一次,不带外人。
也许在夏天,那时候芦苇已经抽条到半人高,枝叶疯长,连绵的绿色恍如水上草原,有成群的天鹅穿梭其间。碧波荡漾,鱼鹰、水鸟,乘一叶附近渔家的小舟摇曳……
嗯,秋天也可以,最好陪她一起见证芦苇花绽放最盛,仍未凋落,而枝条翠绿的时分,像容颜未老而发已如雪。
或者再晚一点,等到冬天、水落石出,她和他认识一整年,肯定已经正式在一起了。
故地旧景重游,然后她最好像平常一样不经意生气但露出笑容,眼睛水灵灵地望着他……他特别想跟这样的季如芊接吻。
只是接吻,是他青天白日里萌生的,可以放在天光照耀之下,毫无一丝污垢的念头。闻真想隔绝她身上那些杂质,比如伍青泽、比如郁揽风……
像一张专辑录音质量不佳时的杂音,你越喜欢这首曲子,那些杂音越无法忽视,可这张专辑又是绝版的。
季如芊跳下车之前,闻真喊她:“小鱼?”
他看她跃动的马尾辫像鱼儿甩尾划水般俏皮活泼,脱口而出那个两人第一次见面的绰号。
季如芊扭头怔忡片刻,靠近他悄语:“闻真,这个称呼能不能只在我们之间,别当众叫。”
闻真以为她害羞或怕被误会,确实两人关系没到那么亲近的份。但她也没有禁止他叫,闻真点点头,竟然反刍出一点点甜:“当然,那算我们的秘密。”
季如芊没反驳,人都有贪念吧,明知道允许他这么叫不对,在为自己埋雷;也明知道他在她的默许中品出了一点点暧昧,她却懒惰地听之任之。
马上集体活动,搬出后备箱的装备们,搭帐篷、装烤架,将野餐垫铺好,保温箱抬出来……一切准备就绪。
最后就地取材,老陈拉着许凡去河边钓鱼,闻真和师弟去小溪旁挑选石头搭火坑。
季如芊正巧想去看看山坡那丛大树,顺便捡些枯枝当柴火。闻真在后面喊她:“别走太远,小心苔藓地滑。”
那个,厚颜无耻地求一下营养液,如果有看到的宝宝,如果有多余的,比心@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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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6.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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