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熙攘,季如芊跟闻真经过那么激烈的争吵,居然又坐在同一张餐桌前平和地吃饭。还好隔着铜锅蒸腾的热气,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许凡下午做了台大手术,亟需补充能量。她埋头专心吃,陈斯远蘸好料碟一门心思往许凡小碗里添菜。
季如芊习惯了做这俩人的电灯泡,自动发光发热、商业吹捧:“我也不是不想谈恋爱,哪里能找到陈老师这么耐心、细致、会照顾人的,大部分男人都是只顾自己吃肉,跟他在一起连汤都没得喝……”
她正说着,眼前杵过来一只盘子,里面码着烫好的时蔬、菌菇和豆类。季如芊抬眼,闻真缓缓收回手,放下公筷。他端起果汁啜饮一口,然后便继续若无其事地给自己涮肉。每日现送的鲜切滩羊嫩滑无膻、带着淡淡的奶香,裹上秘制麻酱一本满足。
闻真边吃边瞟了眼季如芊翕动的唇,微小的裂纹像春天里抽条的枝枝叉叉,挠得人心痒。吵架时却又是完全不同,脾气上来一刻不停地发射毒箭,惹得人恨不得分分钟给她堵住。
他很促狭——嗯,火气那么大,吃点素的消消火吧。
真有病!季如芊没见过这种人,招惹她不嫌麻烦!
许凡没留意俩人的暗潮涌动,径直发表指示:“恋爱不是啥紧要的事,关键尽快消除那些流言蜚语,咱不能跌份儿。”
“别人就喜欢发散想象力,‘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体’,我难道拿个大喇叭吆喝自己谁都不爱?”
她不知不觉便用词尖刻,季如芊到底是年轻姑娘,潜意识里带着一丝埋怨。她不在乎外界的眼光,觉得她情史丰富也好,趋炎附势也罢,留在伍氏的处境她都心甘情愿地受着。
可闻真说的话让她格外难受了些,即便顺着他不解释,即便必须要推开他,依然厌恶他把自己瞎想得那么龌龊……
季如芊的那种矛盾感又一次浮现出来,闻真描述不出怪异之处,隐约哪里不对劲。
湖面泛着树影天光,打眼过去平静无澜,唯有间断冒出的细密气泡,一串串述说着水底的汹涌。
游弋着的那尾小鱼偶尔也会疲累,穿过纠缠的藻草,在阴暗的潜流中沉浮,某个间隙忍不住将嘴翘起,想要嗅一嗅空气的味道,感受下亮堂的日照……
愈短暂,愈珍贵,对于她,对于他,没有区别。
闻真长年累月地单身,父母美满的爱情示范,和忠贞的理想追求,以及满足肾上腺素的刺激兴趣……构筑成他背后的整座城池。
他穿越一场场旷日持久的风,远天看不到尽头。世界自由,却也空荡,飞鸟没有驻脚的理由。
情爱始于一颦一笑,几次对话的摩擦?还是肌肤、身段、甚至气味、呼吸……荷尔蒙控制的不可捉摸的生物本能?
或许仅仅是破绽、是未知……晨曦撕扯开黑暗,破碎而熹微,却比正午时分的烈日更耀眼。季如芊身上若隐若现的那缕矛盾感时不时引诱着闻真继续下去。
然而,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季如芊无法择掉她身上那些含混不清的斑驳,闻真便不可能闷头对此视而不见。
极致的爱来自于剖开、碾碎,就像果实爆裂、芳香四溢……她本已残破,天然抵触袒露;他则在另一个极端,向往传说中的纯粹。于是,两人似乎绝无未来。
然而聚餐后的第二日起,季如芊开始收到浮夸的花束。
盛开的玫瑰品相不错,但单一浓艳色系、毫无搭配的品味真不咋地。钱花了不少,季如芊没得到多少审美上的愉悦,也难怪邱秋会猜来自土老板的手笔。
她在跟闻真的通话里忍不住吐槽了这点:“你懂不懂设计?买花又不是买菜,讲究搭配、层次、呼吸感……”
本来确认过他送完一周终于收手,季如芊没必要多言,可如果憋着不说她得给自己整出内伤——日常看闻真穿衣风格,还有他那些车身装饰不像这么没品啊!
话筒里传来闻真的回答:“再次说一遍,我没有在追你。”淡淡的口吻,不带情绪的叙述。
季如芊之前已经听过这句话,此刻才开始正视它,终于明白那并非闻真的嘴硬或掩饰。他不会追她,却又搞这种阵仗,季如芊动用全部脑细胞才能闻真的逻辑:这些花的作用便是聚餐时她讲的“大喇叭”。
既然她透露了讨厌被与前任相提并论,他便用这种方式,给她安排一个新的绯闻对象。
可闻真的做法也明明白白显示着他的介意,他甚至不愿意为她挑一下花束,送都送了……或者说他特意叮嘱过的效果故意只讲究隆重的排场,没带一点私人偏好,这花就是不沾染一丝爱意的“工具花”。
当夜晚降临,季如芊回到家看到餐边柜上摆着的那束婚礼捧花制成的干花,想到被自己分发到各个办公室,下属们戏称“天女散花”的那些花朵,委屈如月光将她包围。
初夏的夜浸着露水的凉意,季如芊抱紧臂膀站在阳台上,将整间房子的灯都熄灭。皎洁清辉里,她默默地望着闻真那幢楼,得偿所愿的感觉原来是如此,如此的苦涩。
她有意撇清关系,闻真便顺应她的要求,可他连一枝花都不肯挑给她。或者现代人的爱意总归是虚浮的,可他又花大价钱在她面前演这一场。怎么会有这么听话,又这么气人的男人?!
季如芊忍不住将伍青泽、以及从前的追求者与闻真对比:他们可能急迫地索要回应,也可能诚挚地不求回报,没有闻真这样的。闻真太冷静,与她的距离仿佛经过游标卡尺的丈量,拿捏地不远不近,却让她尤为不舒服。
随便吧!不带爱意的花在季如芊心中一文不值,如同垃圾!嗯,闻真送的和别人送的唯一区别便是更占地,那么大坨,丢掉都得出清运费。季如芊真后悔没找家养殖场丢进去喂猪!
垃圾不仅碍她的眼,也碍别人的。公司内部的闲聊群上,伍青泽看到了这则八卦。
其实他无需借助于网络,刚分手时曾让助理关注过季如芊的动态,得到的回复让伍青泽不上不下——她一切照常运行,仿佛没有情绪外泄。
伍青泽虽然不大畅快,却也享受外界的猜测,如此舆论氛围里季如芊短期内极难恋爱。然而闻真这场声势浩大的表演让伍青泽挺吃味,他搞不明白她整天忙着工作从哪招惹的人,还毫不避讳伍氏的当地知名度。
郁听雨又一次飞来君兰看伍青泽,司机在机场接上她直奔臻园。他在郁听雨面前没显露什么,似乎甜蜜照常。客厅摆放着精致包装的礼物,两人吃过烛光晚餐。
当晚睡得比往常早,郁听雨能察觉伍青泽比以往沉默,夜里却与之前和风细雨的风格迥异,拥着她猛烈地做了很久。但郁听雨懒得深究,陆云霜从小灌输那套理论是埋在她生命的暗线,在她们的家里表面的孝义谦恭都是为了内里的斤两称重装点门面。
叛逆的少女时代,母亲还时常拿继兄那张死人脸来教育郁听雨:“学着点你大哥,再恨老爷子也按时报道刷存在感,你怎么天天不着家?不懂多讨要一点欢心,股份分配时数字增加一个点等于多少收益?”
陆云霜倒是虚心地“师夷长技以制夷”,绝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输给郁揽风,便经常拿他当标杆要求姐弟俩。
郁听雨以前的男友都是短择的弟弟、网红,伍青泽算是认真交往的第一个同阶层男人。她觉得自己运气不赖,有次做.爱时望着他清俊的侧脸,郁听雨骤然想起大哥那张总是深沉、永远谋划的脸。
伍青泽家里仅有一位七八岁的胞妹伍青雯,郁听雨拜访伍家时碰过面,小姑娘娇滴滴地挺听哥哥的话,像条小尾巴一样,除了对她不太热情。
伍青雯记事起哥哥女友便是季如芊,正处于认知转变期的孩童,不懂成人世界的悲欢离合,只当陌生人代替熟悉的姐姐,牵着哥哥的手闯进家门。
郁听雨才不跟小朋友一般见识,只笑伍青泽这日子真舒坦,继承权握得死死的,无需争抢。这兄妹俩若待在郁家可真水土不服!
伍青泽的晦暗与忧郁是半夜的月光,郁听雨并未触及,她安稳地睡着美容觉,而他却在凌晨三点打开了书房的旧电脑。
就像今晚见面时伍青泽送她的那款全球限量的喜马拉雅钻扣包被拆了箱,随意地放在衣帽间一入口的开放格;而最角落的那一纵列橱柜内则收纳起季如芊留下的包包首饰。
郁听雨搬进来时打开过那扇橱门,伍青泽不咸不淡地解释:“这是我的东西和闲置杂物。”
礼服裙和包装盒子上的粉色缎带无不显示它的主人性别,郁听雨却没过问。反正衣帽间大得足够她在中央跳舞转个圈,他留出一片搁在她视线之外,何妨?
伍青泽保留着这些东西,好像保留着某种余地。淘汰了好几年的机器依然整洁如新,大学时伍青泽对着这方屏幕,与季如芊跨洋热恋。
缘分真奇妙,两人本不会相遇。伍青泽在国外读本科,季如芊硕士才出国,但某年暑假他去国内的好友大学游玩,在一群人的聚餐中与她相邻而坐。
很巧,伍青泽除了主修商科,也被父亲教导多关注医药圈,毕竟将来要接班生意。而更巧的是,季如芊不只专业相关,居然原籍君兰。她听到伍青泽的自我介绍,两人一见如故,后来类似于网友,乃至发展起纯情的异国恋。
伍青泽翻看着电脑里的旧文件,攥紧双手。往事一幕幕,他今晚有了季如芊离开的实感。
读书时隔壁院系的留学生弟弟追过她,送来亲手做的爱心早餐,被季如芊毫不留情地当面丢在垃圾桶里。连伍青泽都咋舌,细想来她骨子里其实与外表的温柔截然相反,熟稔于这类恶劣的手法。
效果卓然,她的“威名”远扬,果真吓退一堆觊觎的小男生,季如芊的清净生活并非仅仅源于他这位正牌男友。
旁观者清,这次花的归宿是季如芊办公室的同事们,而没有被直接扫地出门。伍青泽瞬间觉察到蹊跷。
他不接受季如芊的手下留情!他以为分手后她会继续做一个事业机器,怎么可以有其他人!
伍青泽定要查出来到底谁在追季如芊,辗转反侧好几天,渐渐昏了头,甚至专程前往老厂区一趟。他揣着心事赶去,当然懂避开季如芊,没成想狭路相逢,却被自己的老子堵个正着。
局面十分热闹,那天伍国俊为了闻真回访伍氏而来,一行人参观完车间和实验室,正准备会谈。
伍青泽隔着桌子望去一眼,想起婚礼上闻真躬身为季如芊献上捧花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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