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这话分明带了恼意。流离的模样虽永远停在了十七岁,可心智却早已成熟,明白这位仙子该是爱慕师父,拿她当了假想敌。只是她一介凡人出身,相貌平平,怎么可能比得上一个仙子。这位大小姐可真是杞人忧天。

“寒渊哥哥呢?”越简问她:“怎么不见人?”

倒是叫得亲热,流离心里冷笑一声,说道:“师父今日不在。”

越简眼中滑过一丝失落,举杯啜了口酒。余光瞥到她左耳颈侧,神色一黯,喃喃:“果然是彼岸花。”顿了顿,又道:“菩萨没骗他。”

她不解:“仙子这是何意?”

“四万年前,寒渊哥哥丢了一段记忆。”越简看着远处,似在回忆:“他一直是个极明白的神仙,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丢了记忆,活得稀里糊涂。这四万年来,他一直都想找回那段记忆。可什么方法都试过,却总是无用。后来,普贤菩萨告诉他,若他能找到一个带着彼岸花印记的人,或许可以解开那段尘封的记忆。”扭头看着她:“所以,寒渊哥哥才会将你留在过路客栈,收你为徒。从你来,到现在也有十年,寒渊哥哥可找回了那段记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师父会收留她,不让她再入轮回。她原本以为自己多少有些特别之处,让师父对她另眼相待。可是原来,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她耳后的彼岸花。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无意识地弱下来:“我只是个凡人,哪有这么大本事,能跟神君攀上关系。耳后的东西,不过是胎记罢了,哪里就像彼岸花了。或许师父是找错了人。”

越简笑了笑:“是啊,你确实只是个凡人,没有一点儿仙根。若非寒渊哥哥给了你九百年灵力,恐怕你现在还是肉/体凡胎。可你耳后的彼岸花不会有错,普贤菩萨说你能帮寒渊哥哥恢复记忆,也不会有错。你耐心等着吧,等哪一日寒渊哥哥找回了记忆,就能放你走,让你重新投胎了。过路客栈差事那么多,招待那些阴魂已经够烦的了,还要绞尽脑汁帮寻死之人续命,除了我寒渊哥哥,还有谁愿意在这熬着。寒渊哥哥早一日恢复记忆,你就能早一天走,所以你可一定要帮寒渊哥哥啊。”

听到自己总有要被赶走的那天,流离心里突然一凉,空荡荡得难受。在过路客栈这些年来,她每一天都无忧无虑,潇洒自在,不知比在人间时快活多少。人世太多身不由己,她若再去,岂不是又往火坑里跳。

若师父永远找不回那段记忆,自己不是就能永远待在这里了吗?

她恶毒地想着,暗暗在心里祈祷,师父的那段过去能永远消失。突然耳后似有针扎般的痛感,那朵彼岸花竟然发出青色的光芒,闪了一下,很快又归于平静。

“程流离,”越简低着头,并没看到方才异动:“你好好想想,以前是不是认识寒渊哥哥?”

“并不认识。”

“不认识?你再好好想想,那些前世里,你有没有见过他?”

“不认识。”流离不假思索。一个凡人,怎么可能会认识那么尊贵的神君:“我只记得上一世的一十七年,没有通天的本领能把每一世都记住。”

越简自嘲般一笑:“是我太着急了。没事,你慢慢想,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送走越简仙子,小二关了过路客栈的门,对流离道:“她说的话你不用在意,神君如此看重你,不会把你赶走的。”

流离的眼睛亮了亮:“师父看重我?”

“神君常夸你聪明,说你学术法比常人都快,这还不是看重你吗?要知道,咱们这位神君眼睛高得很,可从来不会夸人的。”小二接过厨娘端来的几道菜,放在桌上,招呼流离来吃。流离闻到烧鸡烧鸭的香味,心情瞬间好起来,跑过去跟小二和厨娘一起围坐在桌边吃饭。窗外高空挂着亮闪闪的星子,偶有流星滑过,落在不知名的荒野。

次日师父果然回来,带着她度过看不见尽头的彼岸花,迈入人世。烟火气立即飘入鼻子,已是很久,没有来过了。

二人隐了身形,凡人皆看不到他们,听不到他们。寒渊带她去了医院。病房里,夏澄面色苍白躺在病床上,旁边守着老了十岁的母亲。医生推门而入,让老人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

走廊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个叫青哲的男人跑到病房门口,徘徊良久,还是不敢进去。他远远看着自己昏迷不醒的妻子,神色中满是无能为力的愧疚。

他或许是爱过她的吧。他见过那么多的灵魂,只有夏澄一个人的灵魂让他心疼。那么好的女孩,不嫌弃他没房没车,傻乎乎地就嫁了他。不像旁的女生有一身臭毛病,夏澄从没有闹过,遇到任何事情,总是一心一意为他着想。以前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坏人,遇到夏澄,才发现自己一颗心肮脏丑陋。

他在走廊里坐了很久,直到同事吴勉认出了他,过来与他寒暄,问他:“你怎么在这?谁生病了?”

青哲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吴勉往旁边病房多看了一眼,目光突然一寒,盯着病床上双目紧闭的女生,久久怔在原地。直到那医生从病房里出来,吴勉立刻冲上去问他:“夏澄怎么了?”

这句话像一把细沙,蓦地扔进青哲心里,涩涩的难受。他看着神色紧张的吴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与夏澄如此熟识,竟关切到这种地步。

“吴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想说点什么,是该说点什么的,可话满满地堵在嗓子里,到了嘴边瞬间又滑下去,空留一句话头不尴不尬地飘着。

“病人伤倒不重,只是心思太沉,已经完全没有活下去的意志了。”医生合上病例,告诉吴勉:“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出一周,就要给病人准备丧事了。”

吴勉的眼睛一瞬间变得通红。他死死盯住青哲,半晌,一字一句咬牙问他:“你把夏澄怎么了?”

“我能把她怎么!”青哲亦是红了眼眸,语声都有些颤抖:“我自问从未苛待过她,是她自己心思过重,什么话都不与我说,自己胡乱猜疑,还自作主张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吴勉十分好笑地看着他,眼中满是讥讽:“你不曾苛待过她?在你眼里,不打她不骂她,便是不曾苛待她?杀人诛心,你说她心思沉重,什么话都不跟你说。可你就不想想,她为什么心思沉重,为什么不跟你交流!若不是你整日在外面拈花惹草,屡犯不改,她会绝望认命,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吗!谭青哲,你可真是狠得下心,夏澄这样善良的人你也舍得伤害!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让她嫁给你。”

青哲冷笑一声:“不让她嫁我,你以为你算老几?”

“我不算老几,可你的那些风流韵事,我可都知道!”

吴勉举步走进了夏澄病房,坐在她身边,守着她醒来。青哲在外面看着,握了握拳头,终究还是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了医院。

流离看着这一幕,想着人间百态,这一生有几个女子能遇到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大多数不过是在忍耐。

身旁的师父不声不语走到夏澄身边。流离立即跟过去,看见师父在病床前站定,嘴巴一张一合,是在告诉毫无希望的夏澄:“我会帮你。”

他说完这句话,夏澄的眼睛慢慢慢慢地睁开了。她无神的眼睛变得清亮,看着寒渊站立的方向,神色恍然。

夏澄醒了,顺利度过了危险期。母亲十分开心,日日过来照看。只是夏澄不太识得吴勉,在他前来看视的第二次告诉他:“我跟青哲已经离婚了,你不用看在跟他同事的份上,来瞧我这个前家属。”

吴勉心下难过。夏澄还是这样,对人冷淡,除非是自己真心爱惜的。在她眼里,他或许只是个路人甲。朋友聚餐时青哲带她去过几次,便是这样见面,见过就忘。她骨子里是十分冷漠的女生,轻易不会与人交心。

吴勉不好意思再去,回到生活的正轨上,每天除了工作,便是一成不变的光阴虚度。有时想起夏澄,他也不太明晰自己对她是何种感情,毕竟都只是萍水相逢。只是每次想起的时候,心总会疼。

流离冷眼瞧着这一切,也不知道师父是要如何解决这桩事。他承诺会帮夏澄,可是几天过去,没有一丝帮忙的样子。流离着急,问他:“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时他们现了身形在城市里一家餐厅坐着,周围是吵嚷不休的人声。去了阴间之后,流离最怀念的就是这家店的味道,经过的时候趴在窗户上恋恋不舍了好一会儿。寒渊见她实在嘴馋,只好带她走了进来。

锅里沸腾着汤底,热气升腾起来,一股烟火气息。流离吃得十分痛快,可师父却对凡人饭食不感兴趣,抱着手好整以暇在那里等她。有时流离会犯花痴,看着他,想不通他是如何修成这副容貌,即使是在吵吵闹闹的火锅店里,也依然透着一股纤尘不染的清冷气息,与这个俗世格格不入。

“吴勉倒是个靠得住的人,”寒渊波澜不惊地开口:“你去把他跟夏澄凑成一对。”

“那谭青哲呢?”流离问他:“他那讨人厌的老妈子已经在张罗他跟张宜的婚事了,要不要给他搞黄?”

“不用。让他们结婚。”

流离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岂不是便宜了他跟张宜那个贱人!”

寒渊不自觉挑了挑眉,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你倒不像表面这样乖巧。”又问她:“吃饱了?”

“啊,”流离有点儿恋恋不舍:“我刚吃没多少呢?”

寒渊看了看桌子上的盘子,又看了看她依旧瘦小的体格,颇有些无语地道:“饭量这么大,吃下去的肉都长哪去了?”

就见流离笑嘻嘻地一眯眼睛:“师父,我修炼得可勤快了,就算吃多少东西,也不会多长一点肉的。”

寒渊无奈地摇了摇头,耐着性子继续等她。

流离又解决掉了两盘子牛肉和蔬菜,正是吃得欢畅,突听有人又是欣喜又是惊惶地叫了她一声:“流离……”

来人似是不敢相信看到的人是她,走到她面前,呆愣半晌才说出话来:“流离……你是流离……你怎么……还是十七岁时那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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