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来自南城人民医院电话的时候,徐女士正牵着梁颂的手办理酒店入住。
起初她以为是诈骗电话,看都没看便直接挂断,但这个来自南城的号码不知厌倦地反复打过来。
徐女士被这通电话闹得不耐烦,只好接通
“喂,是梁成玺的家属吗?”对面是一道陌生女声。
“是,我儿子怎么了?”徐女士把身份证递给前台,梁颂踮起脚想听清有关哥哥发生了什么,奈何妈妈开的是听筒,半天没听见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梁颂打了个哈欠,肩头忽然被五指用力掐住,力度还越来越大,他的五官都疼得皱在一块。
“妈,咋了呀?”梁颂十分不解,一根一根掰开徐女士放在肩上的五指。
徐女士没理梁颂的话,在对面挂断电话她拨出秘书的电话,“小周,给我订一张去南城的票,马上。我今天就要赶到那边。”
徐女士脸上的惬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梁颂最怕的严肃神情。梁颂很聪明,听见妈妈要去南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梁成玺。
“妈,是不是哥出什么事了,我也要去。”梁颂扒住她的衣角。
徐理弯腰抚摸梁颂的脸颊,“待会儿我让你爸过来接你,等妈妈回来带你去看考拉。”
“不!我也要去!”梁颂开始闹小脾气。
“没跟你闹。”徐理现在没什么心情哄小儿子,她给梁成玺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一通电话说完,又给梁二也就是梁颂老爹发了几条消息。
“妈,你就带上我吧。我保证乖乖听你话,这么久没见哥我其实很想他的。而且我都从来没回过南城呢。”梁颂晃着徐理的手,徐理垂眸,梁颂做出一个拜托的手势。
她无奈叹了口气,“去南城不是去玩的知道吗?”
梁颂见妈妈松口,小鸡啄米般猛点头,“知道知道!”
徐理让秘书再多订一张票,寒风凛冽擦过她的脸,她给梁成玺打去电话。
响铃第三声,电话被接通,徐理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想听到梁成玺的声音。
但从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声。
“喂,阿姨你好,我是梁成玺的同学。”钟璨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她擅作主张接通了这通备注妈的电话。
空气里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她把一切都如实告诉了梁成玺的妈妈,预料中的劈头盖骂却并未出现。
在听完钟璨的话,电话那头只是沉默,过了一会儿,沉稳有力的女声说:“一切都等我过来解决。”
说完这句话电话便结束了,钟璨闭上又睁开眼,她给林涵打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低沉的男声从听筒里传出来。
“喂?小璨,有什么事吗?这个点你妈妈已经睡了。”
钟璨不用多想也知道这是那位赵叔叔,身体里的余火一点点消散,她扯出一抹苦笑,拼命眨着眼,“没事赵叔叔,我打错了。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们休息。”
“没事就好,小璨,早点休息。”
“嗯,赵叔叔拜拜。”
挂断电话,钟璨从口袋里摸到一边硬角,是除夕夜那天抽剩的烟,她盯着手术中的电子屏,起身下楼。
楼道昏暗,声控灯时明时灭,照出几个坐在台阶上抽烟的人影,烟灰烟头堆满了一角。手机屏幕光映出每个人脸上紧皱的眉。
走出医院大楼,冷气无缝不入钻进骨子里,双手蜷在口袋里也冻得生痛,她双手合十呵气,往年冬季都会长的冻疮今年迟迟没有发作。
钟璨跑到最近的便利店买了个打火机,她蹲在马路边边上从口袋里拿出烟,烟盒里仅剩三支,打火机点了好几次才点燃。
她盯着吐出的白烟,透过一层飘渺的烟雾看见大街两侧喜庆的红灯笼对联,路面上摊着一层爆竹纸,还有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的烟花声。无一不在昭示着新年伊始,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重新开始。
烟抽到一半,钟璨忽然被呛到,喉间辛辣刺痛,她把烟摁灭在地面上,拍着胸口想平复咳嗽,但是呛得更深。
钟璨的眼泪成串成串地掉落,她只当是香烟太呛口,刺得身体每个角落都痛。
喉间的辛辣终于不再,但钟璨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目前为止的人生好像是有些凄惨。
明明是好不容易才遇到的朋友,却因为坏人离开。想方设法才摆脱的霸凌困境,生活刚要朝着好的方向前进,却因为有个缺德老爹止步不前甚至雪上加霜。
想给妈妈打电话倾诉,但妈妈拥有的美好的新生活,刚刚接通的电话几乎是**裸地提醒她,哪怕是亲母女,十年的光阴和数千里的距离,早就让她们之间渐行渐远。
钟璨比任何时候都要明白,她是真正的孤身一人了。回想那些孤立无援的瞬间,她只恨自己还不够强大。
梁成玺睁开眼,窗外的微光透进病房里,有人蹑手蹑脚地推开病房门,走到他的床边坐下。
“钟璨?”梁成玺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坐在床边的人影明显一顿,她嗯了声,起身拉上床帘,轻轻打开墙上的小灯。
哪怕光线暗黄,梁成玺一眼就看出钟璨红肿的双眼,鼻子嘴巴都泛着红,哭的痕迹不要太明显。
“饿了吗,我买了小米粥。医生说动完手术只能吃些清淡的,等你伤口好了……”钟璨想到了什么,没再继续说下去。
梁成玺稍微一动,缝了针的伤口就被牵扯,他痛嘶,钟璨小声说:“你别动。”
她摸索着找到病床升降开关,怕病床动作太大也会扯到梁成玺伤口,她只上调了一点点。
“我饿了。”梁成玺看着她。
钟璨打开保温杯,小米粥的馨香扑鼻而来,上面还点缀了几颗枸杞。
“我喂你吧。”钟璨端着保温杯,素白瓷勺轻轻搅动,温热的粥送到嘴边,梁成玺一怔,“没事没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刚伸出手,伤口又被扯到,手不得不软绵绵地回到床边。
“我来吧,如果因为我,你也不会受伤。”钟璨低下眼,手上喂粥的动作停顿了几秒,“对不起。”
梁成玺的眉头忽然紧皱在一起,有气无力地说:“钟璨,我感觉我伤口有点裂开了。”
钟璨立刻抬起头,放下粥想要按铃,梁成玺忽然轻笑了声,“骗你的。”
两人的目光终于交汇,钟璨下意识想避开,眼皮上却被温热覆盖。
梁成玺的掌心轻压在钟璨的眼皮上,钟璨的眼眶又有些发酸,“伤口疼不疼?”
“有一点,但也只有一点点。”梁成玺收回手,“钟璨,你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是我自己要冲上去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知道吗。”
“唉,本来还想英雄救美呢,结果太大意了。”梁成玺捂着脸,透过指缝看钟璨,钟璨的头又垂下去,双手掩面,肩膀轻微地颤动,这不是轻松的模样。
反而更像在哭。
梁成玺瞬间慌乱,他唯一一只能动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该擦去她的眼泪,还是安慰她不要哭。
沉默安静的病房里,只有三号病床的灯还亮着,有浅浅的啜泣声。
“小璨同学,你看我。”梁成玺支着上半身凑到钟璨面前,顺手从床头柜上抽了几张纸。
钟璨放下手,抬起眼看向梁成玺,梁成玺拭去她脸上的泪,拇指轻抚着她的脸颊。嗓音温柔像在哄小朋友,“再哭下去眼睛会很痛的。我真的没事,就当磨练自己的意志了。”
“我还挺庆幸的,幸好那个时候是我在前面。而且就算是其他人要伤害你,我也会挡在你前面。”
梁成玺始终看着她的眼睛,哪怕灯光昏暗,也依旧能看清他眼底的坦诚。
钟璨不再回避他的目光,她轻声说:“谢谢。”
见钟璨情绪好转,梁成玺收回手,一脸安然地躺在床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那我明天再来看你。”钟璨给梁成玺掖了掖被角,“对了,今天下午你妈妈打电话过来,我接通了。”
“没事。到时候我会和她说清楚。”梁成玺又说,“钟璨,等高考结束,我们一起去京海吧。”这段话在心里排演过很多遍,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说出口。
这种不确定性的约定,钟璨不想随便承诺,可推脱的话到嘴边,她又改了口。
“好。”
低垂的睫毛落出小扇般的阴影,她收拾好保温碗轻手轻脚快步离开。
回到出租屋,钟璨第一件事就是给手机充电,未读消息一大片,其中还有房东阿姨的消息。
——
梁颂提着行李箱从大巴上下来,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垃圾桶,他没想到要转这么多趟车,一路颠簸,他不知道扯了多少塑料袋。
徐理面色也不太好,当年她怀着一腔孤勇背井离乡,如今事业有成家庭圆满,本应该被称作故乡的地方对她来说却已经陌生。
梁颂蹲在一边漱口,身旁垃圾桶散发出的熏臭味险些又让他吐出来,他赶紧起身远离它。
“妈,这边空气比京海好多了。”梁颂把围巾往上拉了拉,南城的寒风割得面颊痛。他对目光所及之处都感到新奇。
陈旧潮湿的老楼,发黄开裂的墙面上布满青苔,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红灯笼新对联,地面上的爆竹碎屑还没打扫,空气里除了凛冽还带着一丝硝烟的气味。他想,这大概是小城独有的印记。
“走吧,先去看你哥。”徐理牵起梁颂的手。
徐理打了辆车去南城人民医院,下车没多久,就有一个女孩子跑到她面前。
高瘦白,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戴着副学霸眼镜,挺乖。
徐理的视线不着痕迹在女孩身上掠过,女孩先向她说明了身份。
“阿姨你好,我叫钟璨。”
“昨天的电话,是你接的?”徐理看着面前的钟璨。
轻飘飘的一句话,其中含着某种压力。
钟璨没躲闪,“嗯。”
“行,麻烦给我们带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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