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回去,邱清野难得高兴,兴冲冲地要给李桂玲拿他买的饺子。那饺子皮薄馅大,那是他觉得整条中顺街最香的饺子。
茶几上的袋子不见了。
邱清野心里一沉,下意识看向饭桌,塑料袋敞着口,里面只剩零星几个。李彦明摊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旁边的桌子上放着醋碟。
邱清野手握成拳,很快手臂上便青筋泛起,他实在想不明白李彦明为什么能这么心安理得,一个陌生人尚且有同理心,为什么他就不能心疼一下李桂玲。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的抓起塑料袋扔进了垃圾桶,眼不见为净。
饺子落到桶里面发出“咣叽”一响,沙发上的人却依旧没有动静。
“妈,我去洗澡。”邱清野攥着毛巾,大步迈向浴室。
“诶,你这孩子,先吃饭再洗啊。”李桂玲从厨房里探出脑袋,身上的工作服还没来得及换。
“不了。”邱清野声音很平,脚步很快,径直走到厕所关上门。
小时候喜欢躲楼上,现在喜欢躲厕所,这些地方的共同特点是只有他一个人,没人看见他的脆弱,他可以有任何情绪。
邱清野两手撑在洗手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唇苍白,头发凌乱,像一只鬼。
此时此刻的他浑身无力,扒着洗手池缓缓蹲下,环着自己的腿,突然摸到了一边冰凉,是被方便面汤打湿的那片布料,油滋滋的。
洗完澡,邱清野在洗手池吹头发,这才注意点洗手池中泡着的衣物,一条深色男士内裤,水已经被泡的浑浊。
等谁呢?等劳累了一天的李桂玲给他洗么。
邱清野用指尖捏着那内裤的一角,面无表情地丢进了垃圾桶。
—
晚上,李桂玲特意准备了一桌好吃的。
四口人围着桌子,桌子正中间是一盆可乐鸡翅,鸡翅是昨天李桂玲在超市干活临关门打折时买的。
可乐鸡翅不多,没一会儿盘子里就只剩浓稠的酱汁。
李桂玲主动给李柏帆夹起最后一块鸡翅,小心翼翼地问,“帆帆,最近在学校怎么样,你哥回来了让他教教你。”
显然,李桂玲不知道李柏帆逃课的事情。
李柏帆下意识看了邱清野一眼,把一粒花生米丢进了嘴里,那姿势跟李彦明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漫不经心地回应:“就那样。”
李桂玲知道李柏帆不喜欢她问学校里的事,浅尝辄止。
李柏帆早上没吃饭,中午也没吃好,晚上如饿鬼般狼吞虎咽。
“妈,锅里还有鸡翅吗?”李柏帆把刚吃完的鸡骨头丢进垃圾桶,舔了舔嘴角,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李桂玲下意识看向邱清野的碗里,"诶,月月,给你弟弟点昂?妈妈改天再给你们炖。"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李桂玲的动作却没停。
那块鸡翅邱清野本想等到最后再吃,还一口没动就又被李桂玲又夹到了李柏帆的碗里。
邱清野的虎牙牙尖抵着口腔内壁,仿佛要把肉刺穿一般,虽然这种事情从小到大时常发生,但每每出现,就如同一把利剑戳着他的脊梁骨提醒着他,他是这个这个家里格格不入多余的那个。
邱清野一口鸡肉都没吃着,就着干巴巴的土豆丝扒拉着米饭,吃的他直噎挺。
“帆帆,大后天不是你生日吗,妈妈提前给你买好了礼物,看看喜不喜欢。”李桂玲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电视下面已经老掉漆的木头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噔噔,喜不喜欢。”李桂玲一个快五十的人眉毛挑着,嘴角大幅度的咧着,做出了一个十分夸张的表情。
邱清野最讨厌李桂玲这副讨好的样子。
盒子里是一个金的菩萨吊坠,有半个拇指的大小。
邱清野抬头看了一眼,又努力控制自己翻滚诧异的表情,迅速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夹土豆丝,他浑身僵硬,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眼里的嫉妒,只能附和地扯了扯嘴角。
为什么?凭什么?自己过生日时李桂玲年年只有短短的一句生日快乐,而上学费用,甚至生活费都没正儿八经的给过他,别人玩的时候他在兼职,别人上课摸鱼时他要分秒必争只为了那为数不多的奖学金。
他也多想歇一歇,他不要什么金银首饰,哪怕只是一点诚心诚意的关心,而不是每次向李桂玲倾诉难处时只会告诉他“你长大了,要学会独立,要体谅家里的难处。”
而他奢望的这些,在李桂玲的另一个亲儿子面前是最普通不过的日常。
李柏帆一脸不咸不淡的接过挂坠把玩了两下,显然还没到对金银感兴趣的年龄段,在他眼里这种就是大金链子,俗气。但他还是把吊坠塞进了自己口袋里,说:“谢谢妈。”
李桂玲碰了碰邱清野,说:“清野,你也给帆帆准备礼物了对吧?”
邱清野闷闷地应了一声,没多说话。
“别光吃菜啊,干巴巴的,淋上点肉汤。”李桂玲舀起一勺肉汤,说是汤,里面满满的都是肉,浇在了李柏帆的碗里,给自己的那勺只有舀汤时不可避免舀起的零星肉残渣。
邱清野一声不吭,埋头吃饭,李桂玲又开始作妖,“别光吃啊月月,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跟你叔叔说说话。”
邱清野看见他那副好吃懒做,脾气还倍儿大的样子就想吐。
李桂玲在家里洗衣做饭,在外打工干活,李彦明从来不帮她一点,自己的工作也是三天两头辞职,比李桂玲大了快十岁的年纪,没房没车,现在住的房子还是李桂玲原单位低价买来的,现在连房贷都没还清。
李桂玲在家还得时刻看他的脸色,稍有不慎就整的全家都不高兴。
他恨他妈偏心,但他更心疼他妈,跟自己母亲的痛苦之源说话,他觉得简直就是对他妈妈的背叛,所以他不想说。但李桂玲一直在给他使眼色,在桌子下用脚碰他。
邱清野抬起头,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李彦明,他看着李桂玲,压制着心中的烦躁,问:“说什么?”
李桂玲见邱清野这副犟样,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主动挑起话题,但这话题还是句句不离李柏帆。
“大后天你弟弟生日,咱出去吃顿好的,你帮着安排安排。”
"妈,我明天的火车回去。"
李桂玲一听这话,夹菜的动作顿住了,瞬间来了火气,“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刚来一天就走?陪你弟弟过个生日再走怎么了?”
“我找了实习。”
“不能推几天吗?你弟弟生日也蛮重要啊。”
“不能,妈。”
“你小叔人家能给你介绍给工作,你彦明叔叔都跟人家打点好了,你别不知道珍惜,还出去乱找什么?”
“我就想自己找。”邱清野知道他小叔给介绍的公司,一个不太正规的民营企业,要他去里面当会计,光是想想邱清野就觉得离吃牢饭不远了。
“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不稀罕在自己家里呆了是吧?”
“妈你能不能别这么.......”邱清野觉得李桂玲简直是胡搅蛮缠。
李桂玲最喜欢打断别人的话,尤其是邱清野的。
“你在家帮几天忙怎么了?快过年了,你这几年回来过几次?这个学期走了就没回来过,别学你亲爸当白眼狼。”
“别说我爸!”邱清野猛地站起来,浑身都在颤抖。
李桂玲也被一向温顺的邱清野吓了一跳,整个客厅安静的只能听到邱清野胸脯上下起伏的呼吸声。
“我吃饱了。”邱清野一阵窒息,他怕自己再呆下去,整个场面就会变得更加不可控,在他转过身的瞬间,眼泪又掉了下来。
李桂玲想把他拉回来,刚迈出一只脚,李彦明就把碗摔在了桌子上,吼道:“简直就是惯坏了!”
李桂玲被李彦明的一个眼神制止,僵在了原地,没有追上去。
邱清野跑回了自己的房间,背靠衣柜缓缓蹲下,他把脑袋埋进青筋蜿蜒的细长手臂中。他缓缓仰头,露出白皙而脆弱的脖颈,下一秒一阵刺痛就从他头上传来。
衣柜缝隙因为邱清野向后靠的力度而收缩,夹到了他的头发。
那是压垮牦牛的最后一根稻草。此时此刻的他无助,抓不到一根救命稻草,觉得没人能救他。他怀疑自己根本不是李桂玲的亲儿子。
邱清野起身,眼前一片黑,头又涨又晕,扶着柜子缓了半晌才勉强看清。他坐在冰冷的床上,又哭了,脊背因无声的啜泣而起伏着,泪水在衣服上晕开了一片。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坚强了,可以他还是控制不住想哭,也是在每次哭的时刻他的心才不会像往常一样麻木,提醒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心还会痛。
李桂玲趁着李彦明喝醉睡了,去厨房给邱清野煮了一碗面,把给邱清野留的两根鸡翅放到了碗底。
当李桂玲敲响他的房门时,他正在往背包里收拾那可怜老旧的两三件衣服。
邱清野狠不下心让李桂玲难过,她的日子已经够苦了,于是他还是打开了门。
李桂玲站在外面,端着一碗挂面,看见邱清野穿戴整齐,背包放在床上时愣住了,“你干嘛?你现在要走?”
“改签了。过年我再回来。”邱清野说这话时心里莫名的难受,他不知道是因为看见了李桂玲难过的表情,还是因为想到过年又要回到这个压抑的地方。
“你这孩子铁了心要走是吧!?一个晚上都不愿意和你妈妈多呆是吧!走吧!走吧!你今天敢走,走了就别回来!”李桂玲推搡着,粗糙的手蹭在他的挽起袖子的胳膊上,剐的他细细密密的疼。面汤撒了一地。
邱清野看见李桂玲浑浊的泪滴顺着她眼角因操劳和年老而爬上的褶皱缓缓流下,他的心如同撕裂一般。
他的眼神黯淡,说:“妈,你别哭了。”
李桂玲把碗塞进邱清野手里,“走吧,不吃就扔了。”
李桂玲抹着眼泪转身离开。邱清野坐在书桌前吃面,但他一点胃口都没有,吃了两三口就放下了筷子,他想吐。
邱清野走了,一个人背着旅行包,那旅行包覆盖了他整个后背,像是挂在一个木杆上,风一吹就要倒了。
他嘴唇干裂,夜深了,外面的风很凉,老旧小区灯关很差,这几日坏了也没人维修,前几日又下过雪,融化后的雪水混着污泥又把他的白鞋弄的脏兮兮的。
他走到小区门口后回头望了一眼,家里的窗户开着,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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