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陆庚仇家遍布三界,但其中最与他不共戴天的,本当是褚赋尘莫属。
褚赋尘虽是狐族出身,原身乃玄色九尾天狐,但狐仙与狐妖本质并不相同,他自幼拜入仙盟名门清元宗,飞升前在凡间已有美名,本应光风霁月、仙途顺遂,却不幸,遇上了陆庚。
两人在凡间时曾拜入同门,算是师兄弟,但陆庚心术不正,杀恩师、夺取宗门秘宝,致使清元宗灭门,陆庚率百万尸傀攻入仙界,褚赋尘作为武将之首,不幸被俘。传言,珩尧仙君被困于床笫间,甚至给他套上枷锁,带到魔殿上极尽折辱。
因此,他们二人不仅隔着折辱之仇,还有欺师灭祖之恨。
再次醒来时,陆庚伤已经好了大半,又躺了两天,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虽然被包得像个粽子,但他已经很是满足,能从仙界眼皮子底下溜走,他也算开天辟地第一人。美中不足的是,这些天,他一直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褚赋尘不知在忙些什么,总是早出晚归,只在晚上给他把脉。
占了他的床,陆庚也没多不好意思,两个人挤挤也不错。但褚赋尘时常夜不归宿,就算回来也不肯和他同榻而眠。
他一个人呆屋里,快憋闷坏了。
天刚擦亮,义庄半个人影也没有,他昨天睡得多,现下倒是没什么困意,便从踏上跳下来,在义庄里闲逛。
屋子不大,堆满了整箩筐的元宝、经卷、香蜡纸钱、兔毫笔、弩机、纸张、挂树等等。
刚走出房门,迎面和一具高大的纸人撞上。
纸人制作甚是粗糙,但在昏黑灯光下显得格外艳丽,一双墨线勾勒狭长凤眸,两腮晕染大片鲜红,眼眶里两个墨点死盯着她,相当瘆人。
都说纸人画眸不点睛,纸马立足不扬鬃,并不是没有道理。
陆庚凑上去仔细观摩,这纸人分明做得不像真人,可总觉得相当有灵性,死物太有灵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不知究竟是此地不忌讳,还是这些纸人有其他用处。
陆庚颇感好奇:这家伙不是踩着他的尸骨飞升了吗,好好的神仙不做,跑到在凡间开白事铺,当真稀奇。
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只有麻子脸小伙计伸长脖子坐在柜台后犯瞌睡。
燃化了一半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照得他的面容忽明忽暗。
听到动静,小麻子睁开眼,眼珠滴溜溜锁在陆庚身上,忽然精神起来,扬了扬手里的账本:“这才什么时辰,你便开始偷懒,不是说好,今日替师傅叠一筐元宝?怎么,想逃债?”
“你睡糊涂了吧,”陆庚左右看看,“你家掌柜的呢,怎么又没回来?”
小麻子随手伸手往后门一指:“师傅忙着呢,你喝的那些好药,以为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陆庚双手撑头,靠在柜台上,凑到他面前:“对了,那家伙竟许你叫他师父?”
小柱眼睛一瞪:“怎么了?”
“没什么。”
只是想起当年,他背着父母的尸体,从灵山脚下爬到宗门前,求他们的师父救人,却被褚赋尘一剑从山巅上劈了下去,以至他陆家灭门,至今想起来还是筋骨酸痛,如今这人倒是好心,跑来管别人的闲事。
想到这,陆庚心中很是不爽,偷偷从元宝框里拿了一张金纸,随手施了个法术。
刹那间,小柱就像一只被无形的线吊起的木偶,晃晃悠悠地被挂在了房梁上,双脚在空中胡乱踢蹬:“你这个卑鄙小人,快放我下来,等师傅回来,有你好看!”
看着小柱那副窘态,陆庚忍不住放声大笑。
等他笑够,目光随意地在屋内游移,最后落在了神龛上。
神龛里供着两幅彩绘,只是彩绘上的人物头部竟然都被烧毁了,看上去有些诡异。
他好奇地凑上去,小柱在空中挣扎着喊道:“那是我们的祖师爷和祖师奶,你别乱来!”
陆庚:“哦,这么重要?”
那他就更要好好看看,想着便伸手,准备将那画取下来。
就在这时,外院传来开门声。
陆庚赶忙凭空作符,封住小柱的嘴。
褚赋尘扛着口漆黑的乌木棺椁走进来。他原本便长身玉立、姿容卓绝,哪怕抗着能躺进两个人的棺材,却也走得格外轻松端雅。
陆庚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幸好当时没让他掐自己脖子。
褚赋尘淡淡瞥他一眼,道:“鬼王大人精力充沛,风姿更盛当年。”
陆庚随口道:“过奖过奖,我瞧着仙君更是容光焕发,看来颇讨新主欢心。”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想刀自己的心。
陆庚:“怎么这么早就回来?接不到生意?今天是不是又没饭吃了?”
褚赋尘道:“今日镇上有嫁娶喜事,按照俗礼,白事铺要闭门半日,避免冲撞。”
他将棺材解下,四两拨千斤地放在地上,从腰间解下一只酒葫芦,扔给陆庚:“把这个喝了,早死早上路。”
陆庚接过酒壶,不疑有他,猛灌一口,药汁又苦又腥,辣得他直咳嗽。
“这是什么玩意儿?”
“仙医配的药,一口千金,”褚赋尘四下看了看,问,“小柱呢?”
头顶上传来呜咽声,褚赋尘一抬头,便看到风干腊肉般挂在房梁上的小柱。
他神色一冷:“放他下来。”
陆庚懒洋洋往榻上一躺,故作无奈叹道:“我受这么重的伤,法力尽失,谁知他怎么上去的,”又半支起身,“要不,褚哥哥,你教教我,教会了,我就放他下来。”
……
珩尧上仙褚赋尘,百年内唯一飞升的狐族仙君,当初妖魔为祸苍生,群仙人人自危,珩尧上仙一力稳住局面,与魔界三族联盟展开对峙,并亲手斩杀厉鬼首领陆庚,战后,年纪轻轻便坐稳金错殿上仙之位,负责镇压余党铲除邪祟,维护三界太平。
谁曾想,当初如日中天的珩尧上仙,也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藏身于这样一处鸟不拉屎的偏僻村镇。
晨曦初露,薄雾轻笼,寂静的村庄被一阵清脆的鞭炮声唤醒,而后锣鼓喧天、喜乐齐奏。
院外养的送葬鸡被吓醒,引颈长鸣,鸡啼嘹亮,伴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打破寂静。
鸡属阳,凡间常用雄鸡驱邪避祟,陆庚如今最听不得鸡叫。褚赋尘见状,吩咐阿柱把送葬的鸡全宰了,束上袖子,亲自炖了一锅鸡汤,顺手盛了一碗给陆庚。陆庚看着碗中黄澄澄的油末和白花花的鸡肉,差点儿血溅当场。这碗汤若是喝下去,他怕是要再度重伤,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锅全落在小柱碗里。
看着小柱满嘴流油的模样,陆庚不甘地戳着筷子,推开褚赋尘新盛给他的白粥。
天天喝这些玩意儿,没病也得喝出病来了。当初,他年少时与褚赋尘拜入同门,经常被师尊罚不许吃晚饭,下学后,他便偷偷炖了鸡汤,给他送到禁闭室,虽然那味道着实不敢恭维,回想起来真如上辈子的事。
“为何越狱?”清润的声线在他头顶响起,褚赋尘在陆庚对面坐下,从锅里捞起一块赤红的萝卜,放进他碗中。
陆庚双眼微眯,把那块萝卜扔进小柱碗里:“天牢呆得太无聊,想越便越了,怎么,仙尊打算拿我回去讨赏?”
“没有。”褚赋尘淡淡道。
“说得真好听,”陆庚冷笑,“若非拿你的修为威胁,我怕是早被你埋了。”
褚赋尘不置可否,只继续给他夹菜,小柱眼睁睁地看着碗中的红萝卜堆成小山,惊叫一声,扔下筷子夺门而出。
陆庚微微一笑:“看来不止我一人讨厌萝卜。”
褚赋尘起身,收拾起小柱的碗,玄色衣服衬得他的手更加苍白,快赶上陆庚这具半尸之身了。他突然道:“你究竟是如何找到我?”
思绪回笼,陆庚咬着筷子,回想了一下:“你这狐狸精的味道,我隔着两座山都能闻到。”
褚赋尘瞥了他一眼:“是吗。”
陆庚哂笑,缩回去继续喝粥。
“你是仙界重犯,帝君也好,仙盟也好,不会放任你不管,之后必定会派人来追捕你,你打算怎么办?”
陆庚点头:“知道啦,我养好伤就走,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名声。”
褚赋尘语塞:“我并非这个意思——”
屋外突然吵嚷起来,小柱慌慌张张跑进来:“师傅,洛家派人来请你!”
褚赋尘语气略有不耐:“何事?”
“不知,只说出了人命!”
褚赋尘放下碗筷:“知道了,我即刻就去。”
陆庚起身:“我和你同去?”
褚赋尘回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不必。”
*
一刻钟后,趁着小柱偷懒的功夫,陆庚拆了伤带,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不让他去,他还偏要去看看。
义庄建在镇郊,河道自山间蜿蜒而下,镇前石碑刻了三个字:淮临镇。
镇内桑树成荫,枝叶繁茂,满目青绿。风过处,桑叶沙沙作响,青瓦粉墙,错落有致地依偎在河道两旁,越往前走,人声便越发热闹。
炊烟袅袅升起,淡淡的饭香弥漫开来,混合着湿润的水汽和桑叶的青涩气味。
有阿婆坐在门前,面前摆放着几篮新鲜的桑葚,紫黑色的果实饱满多汁,引得孩童们围聚嬉戏。
陆庚见着眼馋,便道:“大娘,你家桑葚怎么卖?”
“一斤五十文钱。”
陆庚豪爽地掏钱,接过阿婆递来白布包着的桑葚,手指擦了擦,直接扔进嘴里。活人的舌头能尝出滋味,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了。
见他吃得香甜,又生了张讨喜的脸,阿婆不经笑弯了眉眼:“小郎君看着眼生,何时来镇上的?”
陆庚道:“我从别镇来走亲戚,您可知这附近有一户姓洛的人家?”
阿婆脸上浮现忧色:“小郎君,你来得真不是不巧,这两天恐怕见不着了。”
陆庚停下动作:“为何?”
阿婆将他拉近:“我也是听旁人说起,今日洛家小姐出嫁,新郎官今早接亲时,迟迟不见新娘身影,几番搜寻,你猜怎么着?他家小姐失足落井里了,好好的喜事就这么毁了,洛家夫妇也是可怜……”
陆庚也学她压低嗓音:“为何是失足,为何不是谋杀?”
“小郎君,这可不兴瞎说,今日洛小姐出嫁,宅中上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谁敢趁这个时候杀人?”
谢过阿婆后,陆庚顺着她的指引找到了洛府。
洛家位于淮临镇中心,朱漆大门,铜环兽首,门庭开阔,门侧两座石狮,威风凛凛,从上到下写着四个大字:非富即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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