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莫名其妙，甄随再找不到更恰当的形容来描述彭扬当下的反应。
“争什么气？你把话说清楚。”
彭扬这才意识到，他在没交代前因后果的情况下，不小心道出了自己的“心声”。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当即改口说：“哪里都得争气，特别是英语，我是努力努力白努力，就指望你带我们班飞了。”
“我一个人飞有什么用？”甄随似乎是反驳，但更像是自说自话，“总之以后我会应付得更上心点，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显眼。”
甄随的回答让彭扬颇感意外。
他一直认定甄随是那种最不在意别人眼光的人，特别是那些不管在哪方面都不肯好好用功，每天都盯着别人出糗的时刻，只要有点空闲就爱在人后编排的那类人。
但他转念想到，从甄随在擅长的事情上的表现来看，以前的甄随就算不是特别张扬，但绝不可能在人群中默默无闻。
不论是哪方面的出挑，引来的通常都不会只有钦佩和仰慕。甄随的在意必然跟过去的遭遇相关，彭扬知道现在还不是打探的时机，言不由衷地，他迫使自己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你今天见着迟航了吗？他昨天还说能上今天的比赛，结果到现在连人影都没见到。”
彭扬只是随口一问，但微微令他诧异的是，甄随的眼神似乎在一瞬间转冷了不少。
“他挺忙的，不来也正常。”
“那倒是，我也没奢望他能来，今天的情况本来十拿九稳。咱现在虽然小组算是稳出线了，下场比赛还是得好好打，八进四如果能选到一个软脚虾，咱们还能冲击一下四强。”
甄随大概根本不在意比赛的结果，彭扬这样说着的时候，就像是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神情看不到一丝波动。
彭扬虽然忐忑于冒进，但他实在无法忍受有着把柄不抓，“你怎么跟我说的，还跟人说着话呢，突然不理人算怎么回事？”
“我在想事。”
甄随的口吻很认真，听起来的确不像是在说谎。
彭扬很少有像现在这样，为了让话题能够持续下去，恨不能投入十二分的专注。
但他已经在甄随这里碰过太多次壁，哪怕甄随说了自己将会改变，彭扬也很清楚，改变不可能是在一瞬之间发生的，他必须要付出充足的耐心。
“那你慢慢想吧，我不打搅你了。”
·
甄随声称自己要融入班级的说法，彭扬还没有透露给任何人。
单从行动上看，甄随确实有不小的变化，让人很难不注意得到。
就连时常用冷眼扫略甄随的孙老师，这天看着甄随的目光也没能持住此前的冷厉。彭扬不由设想，如果韩周没有出差，现在肯定会掩抑不住喜色。
连续两节课过去，彭扬在后座持续观察着，甄随的转变实在太大，他惊讶地发现，甄随似乎不曾打过一个哈欠。
好不容易盼到大课间做操集合，他趁在队伍散开之前，凑到甄随身边，奋力在嘈杂中找寻自己的声音。
“当优等生的感觉还挺好的吧？”
甄随轻勾了一下嘴角，表情尽管僵硬，但并未令彭扬寻出勉强的痕迹。
“你先适应着，没准等老韩来了，能给他吓一大跳。”
甄随的回答□□场广播盖过，就像是未完待续的章节，反而愈发刺激着彭扬的期待。
按部就班的日子里，在篮球赛之外，甄随的一举一动，都成了随时可供探究的小趣味。
在甄随这里，时而投来的灼热视线，他并非全无所感，但已经习惯了不去给出反应。
所有的决定现在都是完全出自他自身的意志，他只在意他自己的状态有无好转。通过这几天的试验，他确实不会再像此前那样，为了要在课堂上保持清醒而倍感煎熬，哪怕只是来来回回地翻动课本，也不会令他因无聊而产生困意。
但仅是这样，跟真正消除迷茫和无措还相距甚远。
尽管在课堂上假装专注已经不是什么难题，但是甄随脱离了学习节奏太久，就算拼力听取，近乎将老师所讲的内容逐字复制在笔记本上，真正进入他头脑中的知识，根本无法在短时内集中消化。
不论他怎样去尝试集中注意力，过去像是刻入骨髓的连锁反应，现在像是被彻底根除了，所有关于串联知识和公式推导的思维通路，都因为封冻以久而迟滞于被激活。
他把一切想得过于简单了。
在过去，学习于他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即使他的成绩并不属于最顶尖的行列，仅凭偶尔心学来潮的兴趣，甄随也能不太费力地跻身上游。
现在他想要重新拾起从前的感觉，才发现状况与从前有很大不同。
高中上课的进度推得很快，几周时间，有好多科目都已经换了课本，特别是数学跟物理，单元与单元之间联系并不十分紧密，甄随本来以为自己只要稍稍补补前面的内容，就能追上全班的进度，实际做起来才发现，有很多内容都不能通过纯粹阅读来理解。
他现在才开始领会韩周所说的“眼高手低”究竟意味着什么。哪怕考察点相差无几的题目反复出现，留在他脑中的印象也仍然不够深刻。
学到的知识就像是怎样堆砌也无法成形的沙土。明明看起来构成并不复杂的公式，即使犯了很多次错，他也依然无法避免在相似的地方反复跌倒。
即使他什么也没说，周边的人也能很清楚地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到挫败感。
最先开口安慰他的依然是彭扬。
“欲速则不达嘛，你现在才刚刚开始，不要想着一下子就跟迟航这样的变态比。”
明知道是打趣，甄随还是觉得这样的话太不恰当，“我做我自己的，关他什么事了。”
彭扬的念头跟得很快，他立刻想到，自从那天篮球赛之后，他就没再见过迟航跟甄随交头接耳。虽然两人成为同桌以来，在教室之外少有交集，迟航也从不在课间参与闲聊，但是彭扬就是感觉得到，两人之间的气场跟此前大有不同。
他干预不了甄随的过去，但他无法对甄随的当下坐视不理。
“你跟学霸没事吧？咋感觉你俩最近有点不对付？”
无事不登三宝殿，乃人之常情，甄随一听到彭扬说要请自己吃饭，他心里就有可能会被彭扬套根底的预估。
他以为彭扬又会问起他在安城时候的事，在路上想了一大堆用于搪塞的经历，但偏偏在预想之外，彭扬的焦点转移到了现在。
“哪看出来的不对付？别瞎编排。”
彭扬不放过甄随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稍许的迟疑让他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实话说，不会是因为上次比赛他没出现在场边，你觉得挺不爽的？”
“怎么可能呢，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不过，这种无关紧要的场合肯来就不错了，不能奢望更多。”
“你还挺会为他考虑的，他倒是先跟我说很不好意思，是家里突然有事才没能来。你跟他专门练了那么久，他总该给你有个解释……他什么都没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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