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面孔
有多久呢，记不清了。太久太久的时间里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拿出一颗不值得一个铜板的糖豆将认真藏在玩笑里，说哄他。
这实在是件有些陌生，叫人手足无措又叫人满心酸涩的事情。
他觉得有些幼稚有些好笑，便真的笑了。
“多大的人了，还要你哄呢。”他自嘲似的摇摇头，又多解释了一句，“不过人前伪装，你晓得的。又不是真同你气恼什么。”
宁容没理会他的解释，只说：“便是七老八十也是要人哄的。”他理好了衣裳，理所当然的朝方汀岚伸手，“我吃食呢？”
好像认定了方汀岚一定会为他留吃食。
“小神仙……”方汀岚感慨似的叹了一声，“你啊，真是神机妙算。”
他将怀里的小水囊取出来拍宁容手里，“还算温热，快喝吧。打了几只山鸡，我挑了长得最精神的熬了汤，肉都便宜别人了，留了汤去了油，你多喝些。”
宁容拨开盖子喝了一口，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不叫止音了？”
方汀岚一下哽住，噎了半晌，慢吞吞把油纸捻开将糖豆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你都听见了？”
没等宁容回答，他便自顾自道，“你别放心上。你道名好听，我念念。当年怎么想的取这个名儿？”
宁容按了按腹部，小口小口喝着汤。
他很是无所谓的回答道：“许是我师父嫌我年少吵闹，又正好我这辈从“止”字，他盼望着我随名字好闭嘴吧。”
方汀岚忍俊不禁：“那“容”字从何而来？若从“止”字辈，你不该叫止容么？”
宁容偏头瞧他，身子往外撤了撤，似是被这名字难听到了。
“有容乃大。听老头子说是我母亲执意取的。”他嗓音微不可闻的放轻了下来，“我出生她便离世了。”
这话头可不好，方汀岚立时转了舵，打趣道：“我看你天天气得像只河豚，想来这名字做不得数。”
宁容睨了他一眼：“拜你所赐。近来心火旺盛，你且好自为之。”
方汀岚含着糖豆，嘬着舌尖逐渐漫延开的甜丝丝的味道，眉目含笑，俊美的近乎勾人了。
他拱了拱手，笑眯眯的：“我错了，明儿个就给你找些降火的茶喝。道长大人有大量，可千万放过我吧。”
宁容慢慢喝着汤不肯搭理他，瞅了他两眼，四周黑乎乎的也不大看得清他的神情。
他心下有些烦恼，伸出脚尖来碰了碰方汀岚的鞋子：“方汀岚，你这个名字怎么取的？”
山风略狂，树叶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往下掉。
方汀岚默了一瞬，望着自空中落下溅做一地泥水的雨，轻声道：“岸边烟岚，无根无依，凭空而来，见不得光。”
宁容顺着他的目光仰起脸，刚要张口自己的头发便被一阵风淘气的刮进了嘴里，还顺带扑了方汀岚的侧脸。
他连忙巴拉下头发，皱着眉头抿着唇，显露出一丝懊恼来。
方汀岚摸了摸脸，笑了。
他中怀里掏出帕子递给宁容：“擦擦。”
宁容揪过帕子狠狠擦了擦嘴唇又擦了擦头发。方汀岚顺势俯下身探了探宁容的衣摆，随即叹气，带着难以品味出的怅然：“雨都打湿了。”
不等宁容说话，又问他，“就这么出来了，就这么放心呐。”
宁容终于插进了口：“不是你信她？不信，你出来做什么。”
方汀岚笑了笑，手掌贴在宁容被雨水打湿的衣摆上来回搓着，没片刻便搓干了大半。
宁容不大自在的扯了扯衣摆，又伸手拽他：“在这废什么劲儿，等会儿换一身就是了。”
方汀岚不理会，又换了块湿润的地方拿内力搓干：“那这会儿不还是难受着么。”
“走回去不又打湿了。”宁容拗不过他，又踢了踢他的脚尖，妥协了似的，小声道，“你说说你，怎么一日三顿饭的不高兴。随风剑客虞随风，我想起来了，当年还听说呢。南剑北刀中，南剑虞不语的传人，是不是？”
方汀岚手下一顿，宁容瞅准了给他捞回来，嘴上依旧慢慢道，“一剑随风，曦照破晓。我下山时在说书先生的嘴里听过好多回，这句话里说的是当年名动江湖的三位少年侠客。随风剑客虞随风，还有两柄刀，一柄名破晓，一柄叫做曦照。听闻这三位当年挑了沙漠里赫赫有名的一帮马匪，名噪一时。可惜，我下山时曦照刀已消失好几年了，破晓也神出鬼没的，只有随风剑客时不时还有消息传来。只是不知为何没没现身总带着一扇铁面具。”
宁容努力回忆着当年走马观花，不甚上心，听过就罢的消息。
他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慢，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许久不涉世事，不知现今是何境况。想来那位姑娘同随风剑客有些渊源，仅当年传言看这剑客行事还算正派。宣云津也是知道她的，虽不知其中缘由，但她是为救人，自然不当伤人。你信虞随风，我便信一信宣云津的眼光，顺便跟着你相信些许罢。”
他将空了半囊的水囊还给方汀岚，“失魂落魄的，像只被雨兜头淋傻了的落汤鸡。”
方汀岚倏然握住水囊，将宁容未来得及抽走的手指一道捏拢。
“现在有了新的。随风剑客随风剑，停云开雾断狼烟。听闻她的剑可以破开云雾斩断狼烟，她是虞随风的师妹，南剑的关门弟子，夏停云。”他像是缓出一口气来，又想是随便找点什么，只要能顺着宁容的话继续接下去，“江湖名声未必是真的，但你看人的眼光我倒是信。就让他们忙活去吧，我去给你打水洗洗好不好？”他摇着头，带着点惊讶，“沾了雨水，你竟不气恼。小神仙，你还是我认识的小神仙么？可变太多太快，要叫我不认得了。”
“世人千百面貌，你识得我几分。这千百面貌应对千百人，你便不曾面孔更变？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亲疏有别，自然不同。”宁容觉得方汀岚开始不讲道理了，“水不必你打，叫人瞧见还得找借口。你瞧瞧看谁不顺眼，且借我使唤使唤。”
方汀岚摇着头笑，最后还是坚持自己去了。仗着自己轻功高隐秘功夫好，来回跑了好几趟给宁容找足了洗漱用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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