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天光（五）
方汀岚的眼眸有一瞬间的紧缩。
他像是见到了世界上最不可能最不应该发生的事情，他无法理解便无法回应。
他的吻是孤注一掷是一生一次是飞蛾扑火是不问结局。
他竟然不敢想结局。
他是个混蛋。
“宁止音。”他放轻缓了声音，好像在试图与宁容讲道理，“你认得我么？你知道我是谁么？你懂得……你晓得如果我应了你的话你会面临什么，你知道和一个太监在一起要做到什么地步么？人世情爱不是我和你坐在一起喝一杯茶就算的，你受得了么？我受得了么？”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可每一问都是利刃刀剑——对着他自己。
“我是痴心妄想……对你不起。”
他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苍白又空茫，一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却真挚又难过到了极点，好像宁容一个错眼他便会落下泪来。对于方汀岚来说他们相隔于山海。
可对于宁容来说，他仅仅只是看中了方汀岚这个人，所谓山与海都与这件事情无关。除了宁容与方汀岚两个人之外的任何事情都与宁容的选择无关。
“我知道你是方汀岚。别的，你用左手刀也好，你真假两面也好，你是方汀岚，我认得你，足够了。”
他松开桎梏，“你愿不愿意同我好都不要紧。只是，你欠我的东西总得还一还吧。”
心头并不觉得放松，反而愈发被攥紧，头脑明确的告诉他在痛。方汀岚却只能点头，近乎哽咽：“愿，听凭差遣。”
宁容似是笑了，比起方汀岚的如临大敌他整个人显得无比松弛平和。或许是因为所有的无形的战争在他来到方汀岚之前都已经在无人所知时打完，他收拾好战场上所有的兵荒马乱，才从容而坚定的走到意中人面前。
“不用你予取予求，只公平一些。”
宁容抬起手，未戴手衣的裸露着的洁白如霜雪雕塑的手，以不容拒绝不容躲避的姿态逼近方汀岚。
方汀岚下意识闭上眼，身体却直挺挺的硬撑着一动未动。他活该挨这一掌，宁容只管解气，留他还能喘气就够了。
宁容见他这般，一时好气一时好笑，回想着方汀岚那是捏他脸的姿势照猫画虎捧住了方汀岚的侧脸。
微凉的手掌与温热的脸庞。
他垂下眼，倾身，没经验位置没太找好，鼻尖蹭过鼻尖，嘴唇才堪堪触及了对方的唇边。顿了顿，默默挪了挪，亲结实了。
干巴巴的碰了碰，抬起头想了想又发觉不太对，于是重新歪了歪脑袋，触及，舔入，一触即分。
宁容收回唇舌，轻轻吸了口气。他低垂着眉眼，紧紧抿着嘴唇，喉珠缓缓缓缓的滚动了一下。
半晌后，他才低低开口：“多亲了你一口，你可以……讨回来。”
方汀岚像是一块木头一个石雕，巨大的悲与喜的狂浪将他席卷。
他一动不动戳在原地，直到宁容开口的那一瞬间红了眼眶。
他将天上月亮拽到地上来了。怎么办呢，他居然将不染一尘的明月拖到了腐臭烂泥里。他的小神仙回应了他的欲与求，他却觉得喘不过气来。
“我……”
他张了张口，仅仅只一个字，宁容便不准备多听了，抬眼又吻上了他。
这一招对方汀岚可比点穴封脉都好用多了。
虽然技艺不精，但是效果出奇。
宁容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方汀岚逼到了床边，脚下一绊便让木头人一屁股跌坐到了床上。
他顺势单膝跪上床沿，按着人的肩膀就将人推平了。
长发自他的肩头滑落，湿漉漉的发尾垂在他的身侧脸旁，有水珠溅落打湿了床褥也打湿了方汀岚的面颊。
方汀岚仰着脸，看着近在咫尺的宁容的面容。
宁容勾了勾嘴唇，一个极浅却极柔和的笑，带着些许狡黠与势在必得。
“如果你是在意床上的事情，那么我们此时便可以好好探讨。”他加重了末尾的两个字，随后收敛了笑意，用一种十分一本正经的模样对他说，“无所谓你来还是我来，可以选择你喜欢的方式，我会尽量配合你。”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略带嫌恶的皱了皱眉，补充道：“地上不行，外面也不行。地点还是在床上吧，你不能指望我在泥土灰尘里打滚。”
他字里行间的直白让方汀岚有再多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甚至连眼眶中的酸涩都随着这一通话渐渐蛰伏。他甚至没忍住偏头笑了一声，笑完眼泪便顺着眼角滑下没入了被子里。
他抬起手捂住眼睛，一边笑一边忍不住叹气：“宁容……”
宁容看着他，安静的平和的，嗓音低低的近乎温柔：“要我答应一声么。”
他打趣道。
方汀岚摇了摇头，放下手，眼睛红通通的望向上方垂着眉眼一直看着他的宁容。
望着望着，他终于抬起手捧住了宁容的脸颊。
下一刻，形势陡然逆转。
方汀岚一扭腰将宁容压在了下头，宁容只惊讶了一下便安然接受了。
带着薄茧的手掌覆上了他的眼睛，世界黑暗下来，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充斥满鼻腔，山岳倾倒而下将他覆盖。
像灼烧的火焰放肆的急切的点燃所有一切，将所有包裹，燃烧起更盛大的熊熊的烈火。
宁容下意识捉住方汀岚的手腕，听见那人在自己耳边张口：“小神仙，这才是俗世爱恨呢。你再回答我一次……”
从声音上听起来精神多了。
宁容仰着脖子，没等方汀岚问完便回答：“我现在心跳的很快。我心悦你，喜欢你靠我近。”
方汀岚咬着牙，附身将他拥紧，脸颊紧贴着他的颈侧，胸膛贴着他的胸膛，细细的感受着他说的心跳。
“我有没有告诉你。”他近乎呢喃的问。
“什么？”
“我将你供奉在心头，不在神台。”
宁容略微缩了缩脖子，有点痒。手却自然的拥住方汀岚的后背，有一下没一次的顺着他的脊背后颈。
“说过。不过你的心愿我怕是不太好完成了。毕竟仙途漫漫长，我不想一个人走上去。凡尘人间很好，你们所有人尽我一生全都想记清楚。诶——”
颈侧被某个人不要脸的咬了一口，柔软中细微刺痛，湿润温热后燃烧。
很奇怪，但并不让人讨厌。
宁容供着腰，眯了眯眼睛，半真不假的问道：“你是想吃了我么？”
“嗯。”
没想到方汀岚真的应了一声，喟叹似的：“要是同你活成一个人就好了。”
宁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揪住方汀岚的衣服，慢吞吞的骂了一句：“够疯的。”
方汀岚笑了，不依不饶起来：“不好么？”
宁容默了默，偏过脸似是笑了：“挺好。”他答应着，“挺好的，我觉得不错。”
方汀岚也笑，吭哧吭哧的忍不住的笑。笑着笑着他将自己埋进宁容的怀里，许久许久终于抬起头自己坐了起来，还能拉宁容一把，帮他将半干不湿的头发拨到身后。
“我给你将头发擦一擦吧。”他细声细气的，手指小心的梳理了几下。
宁容瞧了他一眼，又扫了一眼凌乱又潮湿的床铺，没有提出异议。
于是，他侧身坐在床上，方汀岚坐在床边，丝绸一般的长发在修长白皙的手指尖缠绕纠结，近乎缠绵。
方汀岚捏起一缕长发附身一吻，然后同宁容说：“之前就一直很想这么做。”
宁容偏着脑袋看他：“我以为你会更想剪一些走。”
方汀岚反应了一会儿才晓得他的意思，又低着眉眼笑起来，边笑边摇头，半晌方歇。
“哪里敢想那么多。”他放下那缕头发站起来，倒了一杯冰凉的酒送进喉咙里。
细细回味了片刻后，转身望向宁容，“我可是个很复杂的人。小神仙，你当真想好了。”他望着他，眼神缱绻缠绵又凄迷黯淡，“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千刀万剐死都得去。我要是死了……”
“挺巧，我也有。要是我先你死了，你要来殉情么？”
宁容起身走近，嗅了嗅空杯中的味道，摊手：“我要热茶。”
方汀岚抹了把脸，抱住茶壶热了给他倒了一杯。
“我会找一个桃源，老在那里。”
热一杯茶的时间，方汀岚这样回答他。
宁容点了点头，咽下口中的热茶：“你死了，我就回山上去。”他叹气，“你最好还是不要死得太早，我心太窄，没什么灵性，不太能想开。”
方汀岚抱住他，将下巴靠在他的肩头，絮絮私语：“那你也最好活得长长久久。人没老就死了，真的挺没面子的。”
“好罢，我尽量。诸事皆尽力。”
“那，我也努力一点。”
“宁容。”
“我在？”
方汀岚被他的语气逗得咳嗽了一声，嗤嗤笑：“你要不要知道我的名字？”
“等到你可以告诉我的那一天也不妨碍什么。我觉得方汀岚这个名字挺好听，很和我心意。”
“多谢你……多谢你……”
有冰凉的水滴落在看不见的颈侧耳后。
宁容的目光有那么片刻没有落点。
“方汀岚，红尘人间我很喜欢，也很……多谢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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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天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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