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西弗勒斯的心情越来越坏了。
好消息是,小罂粟学生时代的狐朋狗友们甚是有良心地给他转寄了一些来自巴黎的报纸和她的手写信;至于坏消息,他是唯一联系不到她的英国朋友,这简直不像话。
他坐回书桌后再次翻开新的剪报集,纱帘的间隙透出新晨的光;聚光灯下的波利尼亚克小姐依旧风姿绰约、华彩辉煌,她淡淡笑着,从容得几乎惹人恼火,以此昭示即便在巴黎的诸多变故之下,她依旧处于自己生命中最得意的时刻。但西弗勒斯注意到她的脸颊消瘦了,带着一些别人分辨不出的倦怠。
当然,她经历的是一段紧促的,必须精密计算、快速设局的日子。他无比清楚,在这种情况下的疲劳会被具像化为一种清晰的察觉,目睹着自己的精力和生命力都在缓慢流失而你无法停止。
剪报集中的日期和标题总是明晰的。
《巫师评论》7月13日
波利尼亚克拒绝配合调查,遭魔法部通缉
巴黎消息——据魔法部法律执行司透露,巫师社会活跃人物莎乐美·波利尼亚克因多次拒绝出席有关“Ubiquité非法资助案”的调查听证会,现被正式提起公诉。相关通缉令已于本日清晨张贴至法国魔法部辖区各大通告板。
法律执行司长表示:“此举并非政治打压,而是对抗拒法律秩序行为的正当回应。如有相关线索,请来函相告。”
《独角兽晨报》7月13日
位于萨塞街区的知名出版社“渡鸦的方向”于今日凌晨遭遇不知名人士的暴力袭击,整栋建筑几近焚毁,暂无造成人员伤亡。
据记者目击,现场发现部分尚未刊印的文章残余,内容疑似涉及多起魔法部高层或知名巫师家族的不当行为,目前这些材料已被移交至调查司封存。出版界人士皆对此事件表示震惊。
《巫师评论》7月17日
巫师街头运动持续升级,巴黎爆发万人游行
巴黎消息——由巫师民众们自发组织的**活动再次在市中心爆发。据统计,本次抗议人数已经创下纪录。“为真相而走”成为民众主要口号。
傲罗办公室仍试图对游行做出强硬干预,双方皆有伤亡。
《巫师评论》7月20日
部长蒙莫朗西发出公开信
各位法国的巫师们,祝日安。
我将严肃且公证地告知大家,近日从“渡鸦的方向”出版社流出的文章残稿皆为文艺创作或杜撰。作为法国巫师社会中不可或缺的一员,望尊敬的明智的各位公民们相信魔法部的公证和判断。
你们殚精竭虑的老朋友,佩弗利尔·德·蒙莫朗西
《独角兽晨报》7月21日
沉寂多日后,波利尼亚克小姐终于公开现身并宣称Ubiquité将于本周恢复运作。
当日下午,魔法部更新了悬赏令并标注其“拒捕逃犯”身份。波利尼亚克小姐回击声称,赏金甚至不足以她做一套衬裙。
《巫师评论》7月22日
巴黎消息——备受关注的炼金术士昂撒鲁·克罗夫特于今晨苏醒。据医务人员透露,其身体状况尚不稳定,但精神意识已恢复。
《独角兽晨报》7月22日
震惊,克罗夫特声称波利尼亚克先生已失踪多日。
本报记蹲守一线新闻时也曾在病房外偶遇神色凝重的波利尼亚克小姐,因此本报记者认为消息属实。
《独角兽晨报》7月25日
波利尼亚克小姐高调出席游行活动提供资金援助并于演讲中否认蒙莫朗西职务的正当性,呼吁法国巫师界“拒绝服从非法权威”。该场面引发现场群众极大欢呼。
《巫师评论》7月28日
不丹记者来函——据巫师联合会代表证实,莎乐美·波利尼亚克于今晨九点亲自递交材料,要求联合会拒绝承认佩弗利尔·德·蒙莫朗西政权的合法性,并以“哗变上位”、“与黑巫师勾连”为由提出指控。
《巫师评论》7月30日
魔法部进入战备戒备状态,法国魔法界或陷入“冷战”格局
巴黎消息——据魔法部内部通报,自今日起全国范围内所有傲罗与魔咒师紧急调动,魔法部总部及主要行政机关已进入战备状态,处于二十四小时戒严机制。
多位匿名消息源透露,蒙莫朗西政权已将当前局势定性为“持续性非对称威胁”。有学者警告,法国魔法界正滑向一场长时间的政治对峙状态。
《巫师评论》8月2日
国际巫师联合会不再承认蒙莫朗西政权,任命临时代理部长
不丹记者来函——在连续数日的闭门听证与材料审查之后,国际巫师联合会正式对外宣布,采纳社会活动家莎乐美·波利尼亚克提交的指控与证据,即日起不再承认佩弗利尔·德·蒙莫朗西政权的合法性。
同时,应波利尼亚克家族提名,原傲罗办公室主任贝内特·热内被任命为法国魔法部代理部长,任期直至完成合法政权的组建。
消息公布后,多国代表团已发表支持声明。法国魔法界的未来走向将进入决定性时刻。
最后还有一封莎乐美寄给蒙特贝洛小姐的亲笔信,她说目前巴黎的局势一切都好,自己会在一周后回到英国。
是的,一切都好。西弗勒斯知道她终于将巴黎优渥但仍有盐渍的土壤改造成最适合自己生长的标本,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她一贯偏爱的譬喻意象——身穿白色长袍的睡神许普诺斯曾用手中的罂粟花轻抚将死之人的面庞,让他们在无忧无虑的梦境中度过痛苦的死亡。这种同时象征着“死亡与安宁”、“美与诱惑”的花朵是不需要被精心饲育或以鲜血灌溉再被供奉在高台之上的,因为她的颜色最类似于鲜血,可以野蛮地将花种藏匿进人的身体中。人们四方上下、古往今来地存在着,等到他们死去,头颅化作洁白的骨头在草坪上滚动,鲜嫩的幼芽会从它空掉的眼睛或耳孔中肆意妄为地生长,装点它曾经无用的人生,而她终于占领更广阔的、新的沃土。
桌面上安放着她的字迹、她的新闻、她的胜利;这些东西理应令他安心,但西弗勒斯感到前所未有的寂静。那种寂静是不安全的,像黑湖深处漩涡的水压;事件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外人所能感知的层面,如果让他亲自操作,也不过如此,甚至不如。她的方式不带一丝浪费,不容一丝干扰——
也不容他……
他见过或听闻过很多胜利者的姿态,他曾亲眼目睹过被面无表情地碾过的尸山血海,也见过劫后余生令人又惊又喜的痛哭流涕……但这些都不如莎乐美,她认为自己不过是在某个清晨心血来潮拿起小银剪子修剪一颗玫瑰树的枝丫,这个过程兼带有审美概念中的怜悯与畅快。她已然践行了自己的童话,他却只能在旧报纸的噪点里寻找她、想象她回来的样子——会不会给头发染了颜色,穿着新的裙子,一条鹦鹉绿或鹅黄色的;会不会站在他办公室的门前,一如既往地,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地说:“Coucou, mon cher Severus.”
他从不认为她会滑向失败,他只是忧虑她会在“不带恶意地作恶”的执迷中养成惯性,这意味着他的存在会从“缓冲垫”成为“阻碍”。更由此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她不再需要他。就像她唯独不曾写信给他。
西弗勒斯的头脑为此杂乱无章、缺乏秩序。他承认自己极少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深切的情绪,不能将其归类为“渴慕”、“在意”或“爱”——这些词语会发酵,像他童年无所事事时在麻瓜图书馆里翻阅过的廉价诗集,词藻浮肿,意志贫乏——它是深邃的、坚硬的,有棱角、有重量的,让人夜不能寐,将时间浪费于一遍遍在心里模拟可能的结局,直到你意识到,无论你推演多少次,现实都很难如你所愿。
他摊开掌心,那双曾在魔法与死亡间游走的手如今什么也做不了,即便紧紧蜷起手指也只能握住虚构的喘息。
Elle souhaitait à la fois mourir et habiter Paris.
他想他必须马上寄信给她,即便她已经屏蔽掉了自己的猫头鹰,他曾寄出过的每一封信都会被退回。
几天后的波利尼亚克公馆内,莎乐美和她的朋友们光明正大地接待访客——这些急于根据风向及时调转立场的人们一边送上大量的“庆贺与慰问品”,一边暗自庆幸自己总能左右逢源。
前厅已经快要被玫瑰和香槟的气泡淹没,家养小精灵Mimi不得不把某位前任司长赠送的花鸟螺钿屏风和一整套莳绘漆器移去偏厅,以便腾出空间接收下来一批来客;庭院沙龙中谈笑风生,如往日一般穿梭着故作淡然的魔法界精英与曾经在报纸上“对波利尼亚克小姐的行为深感遗憾”的行政长官们——他们默契地统一口径为“都怪我受了蒙莫朗西那个匹夫的威胁,其实心中一直是向着波利尼亚克小姐的。我和你父母也算多年旧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莎乐美笑了一整天,感觉自己的嘴角都要抽筋了。此刻的她披着一件用白鹭羽毛和白纱织成的外袍,在魔法蜡烛金色光线的折射中变成一团云雾。在没有人凑近寒暄的间隙,她会偷偷大口大口喝下薄荷酒提神——天知道她已经快两个昼夜未曾合眼了。
她很想立刻大喊:他爹的你们这群毫无用处只会见风使舵的脑残,你们的出生就是你们父母最大的残忍。但她没有这样做。
直到这场看似永不落幕的筵席散去,只有安洁莉卡陪伴在她身边时,莎乐美终于终于眼角泛红,泣不成声,她说,好累,怎么这样,我不想活了,但该死的明明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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