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明白，阿不思——”
“记住了，杰克——”
“这个世界上的人，分为‘他们’——”
“——和‘我们’。”
“认真点，阿不思，这可不是什么道德上的小问题……”
“……这事关生存。这是你死我活。你当然想做活下来的那个吧？那么你就要记住，你必须征服那些异类，也就是……”
“……所有人。”
很久以前，有一段时间，我的思想非常浅薄。即使是我的道德也是浅薄的。我简单地认为一切不是正确，即是错误。
你可以说，那时我对人性的复杂性了解甚少。
所以，我曾经认为，“我们”和“他们”这样的术语，是由一群心胸狭隘之人创造的。因为当时在我看来，歧视、刻板印象和“猎巫”只不过是无知的结果——因为人们未能认识到所有生命天生平等。毕竟，人们不是生来就拥有同样的能力去感受快乐、爱和悲伤吗？这种人性中的共同之处当然是平等的，不是吗？所以那时我认为，无论是通过外表、能力还是任何其他衡量标准来给人分类，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你甚至可以说，这叫“邪恶”。
邪恶，应当被正义阻止。
所以，你看，我那时并不同意盖勒特的世界观，尽管我没有与他争论，但我在内心深处保留了我的意见。我确信我比他更了解这个世界，更了解人们……我似乎比他，更能看见一种叫做“爱”的东西。
直到那可怕的一天到来，我才开始明白我的错误有多么严重。
我才明白盖勒特是对的。
他一直都是对的。
你看，我的朋友，我曾以为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是错误，是分裂而不是团结。但我错了。差异确实存在，不承认这种差异才是浅薄。
人们之间的差异根深蒂固——根深蒂固到甚至具有毁灭的力量。可以轻易摧毁生命。可以轻易摧毁我们最爱的人。
我误以为人们的情感是平等的，我们的爱与悲伤的能力，足以将我们联系在一起。
但如果，情感本身并不平等呢？
如果有些人的感情比其他人更深，承受的痛苦更强烈呢？
如果，并非所有的痛苦都是一样的呢？
如果没有意识到这些差异，强行弥合不足的部分，代价会是生命呢？
是她用自己的生命让我明白了这一点。
可她的死让我的世界支离破碎。之后，我陷入了从未经历过的黑暗之中——黑暗如此深沉，似乎吞噬了我灵魂的光明。我感受到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痛苦，一种让我与众不同的痛苦，在那一刻，我迷失了自己。
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是的，一个怪物。不是盖勒特追求权力和统治而成为的那种怪物，也不是对人们没有一切感情、只有冰冷的利用的那种怪物，而是更深层次、更悲剧的怪物。
感受太深又太狂妄，以至于失去了人性的怪物。
你看，我超越了盖勒特。我的傲慢早在当初就超越了他。他试图征服麻瓜世界，让它屈服于他的意志，但我——啊，我愚蠢得多。我试图征服所有人——以救赎的名义征服所有生命本身。
现在，当我站在深渊的边缘时，我才真正明白自己犯下的罪行。不是盖勒特以为的那种内疚、自责、悲伤，也不是对他的仇恨。我的错误早就超越了那些普通的情感，成为了罪孽。
这是一种傲慢的罪孽，这种罪孽如此深重，我恐怕没有人——尤其是盖勒特——能够真正理解它。他到今天仍然认为我的痛苦是因为她，因为失去一个妹妹。或者是痛恨他。但不。
我失去的是作为人的本质。
深渊在我面前延伸，深不见底，就像我和世界之间的鸿沟一样。我前所未有地明白，我曾经浅薄地认识的差异，正是我们存在的基础。差异是不可避免的，否认它们就是否认生命本身。然而，那些从未跌入过深渊的人相信它们可以被克服。他们相信一个没有这种分歧的世界，并傲慢地试图藐视自然法则。
啊，大自然。它是一位残酷的老师，任何人挑战它都会有后果。是的，我活了下来，但代价是什么？我现在注定要生活在这个深渊里，永远承受着罪孽的重负，而且不再是一个“人”。再多的痛苦也无法弥补我造成的伤害，也无法弥补我所失去的一切。
我失去了比生命本身更珍贵的东西——我失去了与他人的联系。我失去了同理心。这并不是说我丧失了同情心，而是我不再理解其他人，也不再拥有他们那种“浅薄”的感情。我们之间的差距已经变得如此巨大，如此不可逾越，以至于我再也无法像他们那样感同身受。我现在看待他们就像看待低等生物一样，他们的痛苦是自动的、本能的——没有深度，没有意义。
这就是我的诅咒。
我失去了再一次感受爱的权利，因为我再也看不见和我一样的人，也不再有人能透过深渊看见我。我失去了所有我曾经珍爱的人。我失去了盖勒特（现在想来，听从他的建议走上他的道路，结局似乎还要好些）。
现在当我看着别人时，我几乎只是看见了一条条鱼——浅薄的生命，他们的情感不过是深海表面的涟漪。
我当然知道海水是温暖的，只不过再也没人能和我一起感觉这种温暖。
在这汪洋大海中，我看不见任何人。
直到……杰克出现在了这深渊里。
我顿时知道他能看见的东西——他能看见我能看见的一切，当然还能看见我，和我身后的阴影。
但这并不会改变什么，正如你所知道的，我的朋友，我失去了所有曾经让我成为人类的品质。所以我问你——我哪里还有为我自己而活的勇气？
这孩子自称是怪物。但事实上，他比我更像个人。他只是对深渊惶恐，手足无措，但他依旧是作为一个人，在黑暗面前彷徨。
我看着他独自挣扎，痛苦，绝望，但还是没有找到我的勇气，直到他快要死在我的眼前。
那一刻我似乎感觉到，是他在拯救我。让我再次从深渊中爬起来。
他是我如今唯一的同类，所以我必须拯救他。
我没有比现在更确定，这便是人们唤作“爱”的东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