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
霍格沃茨这两年失去了许多学生。世界仿佛浸泡在了名为绝望与恐怖的魔药里,窒息的死亡气息席卷了整片欧洲大陆,许多同学因而退学回家,与家人一同躲去乡下。而邪恶同样燃烧至了魔法世界,这里丝毫不是避世的净土,战争正在被格林德沃点燃,疯狂如他,只让人想起希特勒。霍格沃茨勉强算是安全之所,但朝夕相处的同学——尽管表面并看不出什么差异,却被格林德沃分成了三六九等。血统说,以一种肆意又傲然的姿态,成为纯血歧视旁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布里奥妮从未觉得自己属于过魔法世界。尽管在许多年前、在她还很幼稚的年纪里,她曾经为自己的与众不同沾沾自喜过许久。她认为自己是特殊的,与其他的泰利斯不相同,她拥有无穷的文学天赋、以及与生俱来的魔法。不过近些年,她逐渐意识到,自己并不属于魔法世界,那种格格不入的割裂感愈发清晰,就这样从身体里腾起。
她生来就是个泰利斯。
匆匆在回廊上走着,一边回想着昨天阅读过的古老法阵,布里奥妮的视线被场地里的学生们攫住。她的长袍被高处的冷风吹得宽大而蓬起,面孔冷峻纤白,像是生存在山洞里的蝙蝠。几码之外,学生们在玩魁地奇,扫帚带来的狂风让他们潇洒肆意,浓烈炽热。
眼前一道金光闪过,布里奥妮下意识伸手。
一只金色飞贼。
她破坏了游戏规则。布里奥妮站在原地,等着队员来拿。
“给我吧。”
来人竟是汤姆,布里奥妮并没想过他也会玩魁地奇——这似乎与他的形象有些出入。她摊开手心,汤姆的指尖擦过她的皮肤,握住那只小小的金色飞贼。痒痒的,又是冰凉的,明明是在运动。布里奥妮忍不住想道。
“一小时后,老地方见。”汤姆低声说道。
随后,他便如不认识她一样,颔首道谢又离去。
布里奥妮不想久留,她想离汤姆越远越好,却已如被蛇缠上,黏腻冰冷的感觉如影随形。她本不该与他走这么近,不该与他有交集;她本该想到汤姆拥有如此高的天赋、如此大的野心,必不可能随随便便浪费。她本该知道,这个来自孤儿院的野孩子,内心潜藏着巨大又激烈的邪恶。
布里奥妮被自己蒙蔽了,她把他看作是罗比。她一度以为他就是罗比。
风更大了,布里奥妮伸手挠了挠左手小臂,那里有一道汤姆·里德尔打下的烙印。
****
一九四零
布里奥妮躺在医疗翼的小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耳边似乎有庞弗雷小姐的声音,但她听不清楚。有一道屏障把她和世界分隔开来,她似乎无法穿透这道屏障。她使劲地听着,那些对话却像是陌生的语言,怎么听都听不清楚。
她闭上眼睛,只觉得灵魂腾空而起,她不存在于自己的□□里。人似乎漂浮着,像是浸泡在某一种沉重又粘稠的液体里。
“情况很不好,并不是身体的问题……我在考虑找圣芒戈的医生来检查,不过这需要迪佩特教授的允许。”庞弗雷小姐看着眼前乖顺的男孩,颇为细致地说道。
她本不会跟学生说这么多,但眼前的男孩的的确确很关心布里奥妮。自布里奥妮身体不适以来,布莱恩就一直前来看望,给她带一些有意思的书籍——大部分是来自麻瓜世界,不过也有对角巷购置来的魔法书;总之,他费劲心思想要布里奥妮开心起来。
听见布莱恩的声音,布里奥妮费劲地打起精神来。
“你又带了些书来啊。”她勾起嘴角,勉强让自己笑了出来,表情因此呈现一种异样又拙劣的喜悦。
布莱恩把几本书放在布里奥妮小小的床头柜上,又找了张凳子坐下,不以为意地坐下。“怕你无聊。”他说着,目光在布里奥妮毫无血色的面孔上停留了一下,又飞快地挪开。等察觉到布里奥妮的视线从书脊上移到自己的脸上时,布莱恩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以此掩饰自己无端生出的紧张。
“笑起来真难看,不要再笑了。”布莱恩又添了一句。
房间陷入寂静,可以用死寂来形容。
布里奥妮看向布莱恩。他那双漂亮的湛蓝色的眼睛,此刻毫无笑意地看着自己。他的一切复杂又浓烈的情绪,都包含在眼眸里,像是沸腾的尚未爆发的火山。我本该感到安慰、感到温暖才对。布里奥妮对自己说,但是我仿佛不值得被安慰,不值得同情,不值得世界的任何一点善意光顾。她是恶魔,是罪恶的化身,是偷走塞西莉娅与罗比幸福的小偷,也是他们的刽子手。
“布里奥妮。”布莱恩喊她。
布里奥妮应声抬头。
“你没必要这样折磨自己了。”布莱恩这会儿认定她无法靠自己来治愈,她必须要外界的力量才能重新振奋起来——无论什么都行。他决定给布里奥妮这样的推力。“你再这样下去,圣芒戈的医生只会摄魂取念——这是你希望的吗?又或者,他可以直接对你一忘皆空,这又是你希望的吗?”
忘记他们?
布里奥妮下意识摇着头。
遗忘比悔恨更可怕。她害怕遗忘,她不能让塞西莉娅在自己的记忆里再死一次——甚至更可怕的是,她的痕迹在这个世界上都彻底消失。她无法接受这些。她宁愿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她宁愿自己活在痛苦里,宁愿备受折磨。
“布里奥妮,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不管你遭遇了什么。”布莱恩的声音低沉又缓慢,像是管风琴那样醇厚,又带着可恨的天真。
布里奥妮升腾起一阵愤恨:他怎么能如此居高临下的要求自己,他什么都不知道。——好好地活下去,这句话说出口多容易啊,短短几个字,轻飘飘的,随口就能从嘴里冒出来。这句话多简单啊,怎样才算好好活下去呢?吃够足够的食物、睡够足够的觉,像毫无智慧的动物那样活下去吗?健康但是毫无思想地活下去吗?
她闭上眼睛,硬生生压下内心的愤怒与痛苦,又无端苛责自己的尖酸。
布莱恩是出于好心。她明白。
责怪他的愧疚感又慢慢升腾起来,心脏像是被捏紧,一下一下抽疼。她的情绪在很短的时间里出现得太多、过多了,这让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已经承受不了这么多情感了,她几乎要爆炸了。
从医疗翼调理好身体最终回到课堂后,布里奥妮获得了一份特殊的权限,是由校长赋予的、能进入**区自由阅读的权限。教授们似乎认为,用丰富的知识与忙碌的学习,能够冲淡她对逝去家人的思念。所有人都以为她与塞西莉娅感情极深,认为她是个善良纯洁的孩子,言语间都带着怜悯与同情。这样的同情不啻利剑,一下又一下扎痛布里奥妮的心脏。
你该被同情吗?布里奥妮不断地对自己说。如果教授知道你做过什么,你是如何害死罗比与塞西莉娅的,他们会怎么想你?这些同情应当立刻转变成厌恶,所有人都会唾弃你,斥责你,一定会的。剧烈的恐惧席卷而来,布里奥妮下定决心,这件事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随着冬天的第一场雪袭来,圣诞即将到来。
“今年没法回去。”艾芙琳进了宿舍,把厚重的长袍脱了下来,疲惫地长吁一口气,视线看向坐在桌边打字的布里奥妮。“布里奥妮,你今年也不回去吧?”
布里奥妮匆匆从纸页上抬起头,看向面色红润的艾芙琳,又点了点头。“伦敦太危险了,父母也联系不上——我留在这里比较好。”她说着,手指却没有停下来,继续在打字机上敲击着,声音能盖住窗外的风声。她已完成的文稿都保存在有求必应屋,并不想让其他人看见;等到完成——大约在圣诞期间——她就把这些文稿存到其他地方去。布里奥妮抽出些思绪思考着。
“一会儿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比赛,你要去看吗?”艾芙琳问道。
“不去了,我还要去找教授,补魔药学的课程。”布里奥妮摇了摇头,“不过邦妮应该在公共休息室,你可以喊她一起。”
“已经喊了。”艾芙琳把书本放了下来,又看了看自己未完成的论文,决定今天放肆地玩一把,“那你忙吧,大作家。”
布里奥妮笑了笑,只听见她轻手轻脚关上了门,把嘈杂的人声隔绝在宿舍之外。她这才长嘘一口气,身体靠在椅背上,疲惫地看向窗外迎风招展的旗帜。也只有在霍格沃茨才能玩得下去了,布里奥妮想,格林德沃的袭击同样时不时降临,让所有人心神不宁;尤其是邓布利多教授,时常见不到他的身影。听说他与格林德沃是旧识,而旧识终究成为敌手,这种感觉布里奥妮并不想体会——她无法想象自己与朋友反目成仇的样子,也不敢去想。
她叹了口气,把文稿放进包里。
其实布里奥妮对斯拉格霍恩教授一直有偏见,他总是泾渭分明地把学生分为两类人:“精英”与“普通人”。这种分类方式并不像格林德沃那样斩钉截铁,但只要是显扬偏见,就值得鄙夷。
斯拉格霍恩俱乐部是斯莱特林的欢乐场。尽管仍旧是学生,但他们显然比其他人运筹帷幄许多,对衣香鬓影的场合更为习惯。尤其是汤姆·里德尔,以最年轻的身份加入了俱乐部,并隐隐成为那一届斯莱特林的核心人物。这一点他与罗比截然不同;罗比清晰地认识到阶层之间的鸿沟,并没有以嚣张昂扬的姿态跨越它。罗比小心地活在属于他的地盘里,偶尔伸出试探的双手去触摸那道界限,却也浅尝辄止。
如果罗比在那个夜晚并没有被带走——
如果他没有被迫入伍,没有被迫前往敦刻尔克——
布里奥妮停止了思考。她不敢想象下去;潜意识里,她无法分辨,将罗比害死的究竟是战争,还是她。她习惯于把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巨大的罪恶感让她感觉到自己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教授。”站在办公室前,布里奥妮敲了敲门,毕恭毕敬地说道。齐耳短发垂在脸颊两侧,兴许该修剪了,布里奥妮有些漫不经心。
斯拉格霍恩教授从里面打开门,见是她站在门外,原本带着严肃的表情瞬间转换为欣喜。“泰利斯来了啊,来,坐下吧,里德尔同学也在这里。”他说着,又问道,“是对课程有什么疑问吗?”
布里奥妮一惊,视线随机转向屋内。斯莱特林一向生活在幽暗的地方,连带着斯莱特林院长的办公室也如深夜般黑暗,而汤姆一袭黑袍,就坐在书桌旁边,隐藏在书架的阴影里。他头也没抬,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没什么问题,今天是来交论文的。”布里奥妮将纸张放在斯拉格霍恩的办公桌上,又把前些天借阅的他的藏书一并还了回去。“教授,书已经读完了。”
“最近你忙着在图书馆看书吧?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要好好珍惜。”斯拉格霍恩说着,又看向汤姆,表情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如果有同学感兴趣的内容刚巧在**区,你也帮忙找找吧。”
“好的。”
布里奥妮点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