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九三九的九月

布里奥妮湿漉漉地坐在床沿上。

“你抱着什么呢?”卡罗琳大步走过来,大剌剌躺在布里奥妮旁边,喧宾夺主地翻阅着她床头柜上摆着的一本书。她翻看了几页,发现是那些老派巫师喜欢的晦涩书籍,虽然觉得布里奥妮这样的爱好非常雅致,卡罗琳依旧无法接受这样的喜好;她打了个呵欠,顺手把冒出的眼泪擦掉,抹在自己的睡衣边缘。

“收音机。”

“那是什么,你知道吗?”卡罗琳转个身,绕过布里奥妮问另一边的邦妮。

邦妮抬头看了一眼,“收音机是……”她想了想,觉得解释实在是一件为难的事情。

“可以借助这个听到声音,比如能听到时事新闻。”艾芙琳刚回到宿舍,她还只把校袍脱掉,露出裁剪精致的衬衫裙。她和布里奥妮一样,同样来自彻彻底底的麻瓜家庭;她的家庭超乎想象的富裕,布里奥妮从艾芙琳的各个细节就可以看出来。虽然她是典型的富家子弟,并且有那种骨子里的骄矜,不过她也不是难相处的人。“打开看看呗。”

布里奥妮点点头。她把捧在怀里的收音机小心地放在桌上,然后慢慢打开它。

在四个人的注视之下,“滋滋”的杂声从遥远处传来,有空洞的回音。

“这是收音机?”卡罗琳问。

艾芙琳慢慢走回去,摇头叹息。“霍格沃茨有这样的能力,屏蔽一切信号。”她顿了顿,忽的笑了,眼角一颗小黑痣也变的活泼起来。“霍格沃茨坐落在哪里我们也至今不知道呢,你说魔法界真如他们所谓那么无畏无惧吗,还是说在掩饰和逃避它们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你不要乱讲。”邦妮皱眉。她瞟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卡罗琳,出言制止艾芙琳。邦妮的父亲是麻种巫师,因此她对于魔法界没有彻彻底底的归宿感,然而她知道世代纯血的卡罗琳听见会很不好受。

艾芙琳冒出一声冷冷的笑。她一边解开脖子上的领花,一边轻描淡写:“如果冒犯到你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她浅褐色的瞳仁透过镜子直直地看向卡罗琳。

布里奥妮明知道艾芙琳的冒犯,明知道她心不在焉的道歉,却没办法与她争辩。她从床底下把行李箱拖出来,把收音机小心放进去。布里奥妮以为用这样的方式能够阻止这场对话。

“你凭什么,”卡罗琳下了床,站起身,布里奥妮猛然觉得有很强的压迫感。“凭什么践踏我从小到大的信仰?你有什么资格?”

呼,这件事不会轻易结束了。邦妮想,她觉得累极,她猛地倒在软软的床垫上,盯着天花板发愣,耳朵却一直在关注那边的动静。不过以卡罗琳的脾气,和艾芙琳有争执也是难免的事情,两个都是骄傲的人,都是不可一世的大小姐。邦妮忽然觉得嘴巴苦苦的,也许她们咄咄逼人、她们的争执都建立在他们显厚的家世背景上吧。至于千篇一律的普通人,在这样的寝室里只能够拉架。这么想着,她连劝说的心情也没有了。邦妮静观其变,她并不站在任何一边。

发现邦妮并没有劝架的意思,布里奥妮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她自从某一时起,就害怕极了处理这样的人际关系;人与人的相处远比书本中描绘出的还要复杂千万倍。布里奥妮嗫嚅着,发现自己的声音远被盖过去。她顿了顿,干脆站起身打算出门,以此摆脱这样的尴尬场景。

艾芙琳的余光看见布里奥妮正在往门外走,她斜睨着,不在乎别人的反应。“我只是在告诉你事实。”

“事实?”卡罗琳气急地笑出声,“你的事实没有你的臆想吗?”

站在门口的布里奥妮浑身一颤。

“别抗拒了,卡罗琳,你没办法否认魔法界的衰败。不然你在争执什么呢!”

“即便是事实,你有资格戳破这一切吗?”

布里奥妮耳膜震的嗡嗡作响,她忍不了这样的争吵。她走出门,“砰”一下把声音阻隔在门板内。

拉文克劳的公共休息室也许是霍格沃茨最安静的了。尽管是刚开学,高年级的学生聚在沙发边喝酒聊天,但是他们用擅长的魔咒把声音隔开,让角落里的学习的人们更加能够集中精力。站在公共休息室里,远离刚刚的争吵场面,这样的窒息的安静却没能带给布里奥妮更多的舒适感。相反的,她更加觉得无所适从。

布里奥妮和陌生人向来无话可聊,于是她找到一张空桌子,打算预习课程。她忽略了自己在极度不安下难以吸收任何事情;她隐隐觉得自己的不安来源于刚刚艾芙琳和卡罗琳的对话,却识别不出哪些言语令她濒临崩溃。于是她大口呼吸着空气,抬头直视前方。

打牌的高年级学生偶尔抬头看一眼,从茶几上拿玻璃杯喝一大口饮料,顺道偷瞄一眼同伴手上的牌。当他看见布里奥妮直勾勾的眼神时,他白皙的皮肤上露出淡淡绯红,假装喝水,却把玻璃杯里的液体全部泼在同伴身上。

布里奥妮忍俊不禁。她生怕那个男生更加紧张和尴尬,于是她缓缓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有了其他事情打扰,布里奥妮萦绕心头的惶惑不安一时间都消散了似的。她手指拈了一页,打算翻开,手指就被另一只手握住。

“布莱恩?”

“陪我走走。”他眼下有些青黑,积日的疲惫和熬夜让他无暇的面孔上多了一点缺憾。布莱恩也到了变声的年纪了——和他的同龄人比,他的变声期似乎还要晚了那么一点点。因为沙哑,他听上去更憔悴,也让布里奥妮不好意思拒绝。

拉文克劳的公共休息室外就是拉文克劳高塔。九月夜晚有些凉,布里奥妮裹紧了校袍,却依旧觉得冷风从领口、袖口灌进来;布里奥妮甚至没办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让自己的嘴唇不要那么颤抖的厉害。

布莱恩看见布里奥妮的反应,心疼地叹了一声。“不会用魔咒吗?”他挥了挥魔杖,然后继续往更高处走。他这几日睡的都不好,身体空虚的厉害,脚底每踩的一步都虚浮的很。布莱恩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布里奥妮,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状态。他抬头看了眼弯月,昏沉沉的大脑觉得离得极近又极远。

布里奥妮跟在他身后,只看着风把他的校袍吹的鼓鼓的。若换成旁人或许会觉得滑稽,可是放在布莱恩身上,她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惊讶;仿佛她第一次察觉到布莱恩竟如此虚弱。布里奥妮的直觉一闪即逝,她没有深想。

“看,霍格沃茨。”

布莱恩的声音在呼呼的风中,骤然变的飘渺难以捉摸。在这一瞬间,他的平静的语调和暑假那一天金小姐的话语重合。布里奥妮仿佛回到那个会陷入梦魇的夜晚,带着惊吓在半夜被唤醒,站在卧室的窗前看着夜幕沉沉的伦敦。耳边是金小姐淡淡的声音。

“看,伦敦。”

那种布里奥妮当时认为平静的语调,平淡的感情,都是被人可以遮掩的表象。因为情感足够深刻,情怀足够浓厚,所以在说出口的一瞬间能用那么平淡的语气,能够完全不经意。布里奥妮读万卷书,却难掩人生阅历的缺憾,并且她没有即时地得知自己的缺憾。

脑海中的一切完全不同,却奇迹般契合。她看着霍格沃茨高大宏伟的城堡,看着屹立千年的古老建筑在夜里亮起的点点灯光。她自来的那一刻起,就深爱这里;就好像,金小姐对伦敦的深爱一样。布里奥妮也知道,众多教授拥有的高深的魔法,足够让霍格沃茨在夜晚不用熄灯;可是这样神圣的地方,真的能够永远远离灾祸、远离战争吗。

布里奥妮不由想到艾芙琳的话。艾芙琳越是尖锐刺耳的言语,却印在脑海里越发清晰;布里奥妮把手指插进发丝,蜷缩在高塔上。她深刻的不安,难以用任何方式解脱;即便是杞人忧天,即使这一切没有任何必要。

布里奥妮的不安在过后两天得到证实。

九月四日,近乎所有的麻瓜出身的学生都收到了家书。霍格沃茨也难得出现如此宏大的猫头鹰群,整个大厅纷飞的羽毛,仿佛撕碎的纸片。布里奥妮抬头,看着难得一见的盛景;白茫茫的信封猛然给人压抑感,仿佛每一个下雪的惨淡的冬日。她下意识地把手心对着心脏的位置,触摸着扑通扑通的跳动——那些血液膨胀的地方,沉沉地被压住,完完全全把所有欢愉感都剔除掉了。她不经意地,一封信落在手上。

布里奥妮慢慢打开信封——她听见划开纸张的“刷”一声,齐刷刷地在大厅里回旋。

一瞬间,霍格沃茨大厅无人言语。死寂仿佛一场大瘟疫,蔓延在所有的麻种学生的心里。这种蔓延能把彻彻底底的人性深层的绝望挖掘出来,把所有的神经专注于克制绝望,以至于忘记人生除了绝望还剩下什么。

死寂好像被压缩的火炮,“砰”一下立马爆发。布里奥妮循声四处张望,看不到清晰的面孔、纯粹的表情,只能听见小声抽泣,时断时续。

她反复看着那一行简洁明了的字。一遍接一遍读着,仿佛不认识字一样读着。

“布里奥妮,德意志9月1日进攻波兰。今天,英法对德宣战了。”

宣战?

布里奥妮萦绕几日的不安顿时消散,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恐惧。她所不知道的是,今日这一封家书上的内容,一场宣战,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开端。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第一声枪响,在波兰被打响。而无声的硝烟,已经穿过英吉利海峡,到达了每一封心心念念的家书上。布里奥妮一瞬间仿佛能够触摸历史厚重的大门,去叩击,去倾听;她似乎有那么一种感觉,自己就成了若干年以后历史书上生活过的一个人;如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历史。

是真真切切会记载下来的历史。

可是她现在无暇顾及历史抑或任何其他的事情。她只是希望战争能够早些结束,即使是它才刚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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