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你拒绝了他?”从布兰迪的口红晕出了唇线,一些睫毛膏洇在下眼睑,从她发型的凌乱程度可以看出她今晚一定在音乐中摇得很起劲,“你说你拒绝了伯尼·托马斯?今天的橙子汁里难道兑酒了吗?” 她还沉浸在摇滚乐的轰响中,声音格外的大。
“嘘,小声一点。”佩妮比了一个静音的手势,“我和他说我需要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他甚至知道你喜欢披头士!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上次辩论赛结束的时候听到了我和瑞秋的聊天。”
“辩论赛?是上学期的那个吗?天呐,佩妮,这是电视剧吗?约翰·列侬听了都要流眼泪。”布兰迪捧着脸,作出悲愤的表情,“而且这可是索尼新出的随身听!为什么我的男朋友只知道拉着我在那群浑身是汗的人里面晃来晃去。”
“但你很喜欢不是吗?”佩妮反问道。
“那你也很喜欢约翰·列侬,对吧。”布兰迪顺着佩妮带笑的眼神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指了指她脖子上的耳机。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佩妮也说不清。托马斯,不,伯尼太好了,他的优点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佩妮在他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你还记得那个辩论赛吗?辩题是‘笨鸟是否应该先飞’,”音乐声太大,托马斯低头凑到了佩妮耳边,但他们的距离又没有那么近,佩妮没法因为这个而给他发一张红牌。其实她已经不太记得清内容了,那份稿子是她在好几个深夜里赶出来的,她有些害怕托马斯要在这个场合与她讨论辩论题,于是主动为他拿了一杯橙汁。学生们总喜欢把橙汁倒在高脚杯里,使这个幼稚的果汁看上去像是某种鸡尾酒。
“你当时站起来说笨鸟不应该先飞,它应该直接倒着飞,那样它就不再是‘笨鸟’了。”托马斯大笑着,橙汁随着他胸腔的起伏晃荡。他的手握在杯肚,这个错误的动作在他身上呈现出一种介于少年与成熟之间的模糊感。
他继续描述佩妮在那次辩论赛上是多么的突出。这让佩妮有些惶恐,原来有人会这样放大她的每一句话。
“所以?”布兰迪在听完佩妮的描述后问,“这只能说明了他是那么地喜欢你!”
“不,不是的。”佩妮毫不怀疑托马斯喜欢她这一事实,“只是他喜欢的好像并不是我。我是说,真正的我。”布兰迪不懂,“可那就是你!连我都记得那场比赛你获得了最佳辩手!”
“不,我是说他把我想得太好了。我没有那么幽默,那不过是我拟了很多遍的完成稿,我也没有那么积极,我甚至不喜欢辩论,你知道的,只是为了学分。”
“所以?”布兰迪拉长了音。
“所以我在他面前说不出玩笑话也调动不了气氛,我简直像个僵硬的木偶。我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总觉得他在下一秒就会表现出失望。”
“可是他喜欢你!”
“但那不是真的我!”真实的我只喜欢把巴特先生教的修辞学转换在暗贬一个人有多滑稽上。
“那又有什么关系?只是他先喜欢上了你而已,他可以继续了解你,只要你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是的,但是我既不满他只看到一个完美的我,却又不敢向他展现我是一个多么敏感又多么坏心肠的人,佩妮想。就像当时她不希望布兰迪像对待宠物一样对待贝利,但又耻于被她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么嫉妒贝利的主人。
我只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在看清我之后继续喜欢我。但这太难了,我害怕失望。
“你应该和他试试,佩妮,”布兰迪拿棉片用力搓着眼睛,“恋爱只是为了让自己快乐,你为什么要想那么多?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概率已经够小了,而一个人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概率比我在一分钟内卸干净这该死的睫毛膏还要小得多。”
如果套用布兰迪的逻辑,佩妮和伯尼·托马斯待在一起的时候确实是非常快乐的,托马斯几乎是无微不至地关心着她。更可贵的是他没有任何越界行为,在佩妮给予他正式的回复之前,他唯一的请求是让佩妮不要将那卷磁带还给他。
于是伊万斯夫妇在寒假前夕收到了他们的大女儿将要带一位朋友来家里一同度过她十五岁生日的消息。“真可惜,莉莉没有机会见到佩妮的男朋友了。”伊万斯夫人在与佩妮通完电话后对伊万斯先生说,今年莉莉又将在霍格沃茨。她已经一整年没有回家了。
托马斯的到来让伊万斯夫妇的惆怅消散了许多,因为他着实是一个风趣健谈的好男孩,很难想象他竟然比佩妮小一岁。伊万斯先生普通工人的身份被他形容成了无产阶级斗士,全桌人都笑着举起了酒杯,“敬伊万斯先生。”
“伯尼,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伊万斯先生这两年中年病频发,饮酒的机会大大减少,现在少量的葡萄酒就令他飘飘然起来,他用一种长辈惯用的口吻说道,“你可比莉莉带回来的那个男朋友好多了!”
“爸爸!我们还只是朋友,”佩妮立刻呛声道,她打算在吹完蜡烛后再答应托马斯。这是她深思熟虑了很久的答案。
努力做一个别人理想中的人偶尔让她很累,然而她必须承认,托马斯给她的反馈使她放松,他能够让她在无休止的比较中得到暂时的休息,这太珍贵了。如果一定要计算的话,她一定亏欠了他一些东西,但她自私地希望能够再从他身上汲取一些能量。就像布兰迪说的,她需要获得快乐,她需要爱。
但她精妙的计划被伊万斯先生无心的一句话敲出了一道裂缝,她听见托马斯用他带着笑意的声音问道:“莉莉是谁?”
伊万斯夫妇很惊讶于托马斯不知道莉莉的存在,伊万斯夫人手里的餐刀失了准头,从一颗小番茄上滑脱,蹭到了餐盘。别这样,妈妈,佩妮在心里祈求。
“佩妮没有和你提起过莉莉吗?”伊万斯夫人问道。
托马斯困惑地转头看向佩妮,佩妮觉得自己像条挣扎的鱼,她不知道应该向谁求助。
托马斯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她的无措,他主动用一个玩笑将话题拖了过去,“我想我听佩妮提起过,但显然,期末考对我的大脑来说负担太大了一些。”这个玩笑让餐桌上的秩序再次恢复,但佩妮的手心却更湿了,她不敢再看托马斯。
饭后伊万斯夫妇极力挽留托马斯再坐一会儿,伊万斯夫人特意去阁楼拿了佩妮小时候的相册。
“佩妮从小就长得像她的爸爸,是吧。”她指着画面左面的那个小女孩对托马斯说。
这张照片应该是在上小学之前拍的,佩妮的头发还有些稀疏,扎了两根细细的羊角辫,她大概是不喜欢照相馆庞大的相机,因此在镜头前嘴巴抿得很直。照片是黑白的,从明暗上可以看出她与边上的女孩都穿着浅色的裙子。但边上的女孩头发明显颜色更深,托马斯能够猜到那应该是与伊万斯夫人一样的红色,那个孩子笑得很开心,丝毫不介意露出她空缺的门牙。
“这是莉莉。”他听见佩妮在他身边说,“她和你同岁。”
“酷,”托马斯翻到了下一页,下一张照片依旧是合照,那应该是佩妮第一天上学,背景是科克沃斯小学的门牌。这张照片很有趣,佩妮的妹妹正抱着她大哭。“她是舍不得你吗?”
“是的,她们小时候关系很好。”伊万斯夫人在一边补充,她说莉莉那天早上回到家之后因为没有佩妮陪她玩而哭了一整天。
之后佩妮的身影在相册中逐渐减少了,她不太爱拍照,或者说她在那个时候就意识到了自己浅色的头发在相机里不如莉莉的好看,也知道了她大笑的时候肌肉走向会让她的眼睛眯起来消失不见。
“如果你能多留一些照片就好了。”托马斯翻完这一本相册后感叹道。
伊万斯夫人说她可以再去楼上找找,但被佩妮制止了,“太晚了,我应该送伯尼回去了。列车马上就要停运了。”
外头很冷,佩妮为了今天这个特殊日子准备的连衣裙有些单薄,她的大衣裹不住脖子,露出她精心搭配的一根珍珠项链,冷气一找到机会就往里钻。托马斯停下来将自己的围巾给了她。
“你今天真漂亮,佩妮。”他在为她系上围巾的时候说。
佩妮望着他,他蓝色的眼睛里只有她。
“我好像从来没有和你提起过莉莉。”
“也许是的,”托马斯故意作出了一副思考的样子,“也许你提过,但是我们都忘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这种善意的谎言从他口中说出来格外具有说服力。佩妮想他实在是太厉害了,他在扮演一个完美恋人这件事上游刃有余,他能一秒就看出她的担忧,然后在她开口前就主动帮她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但这对她来说是那么的吃力。
佩妮退却了,她在这阵风中重新评估自己是否应该让这段关系更进一步,用一些努力来维持快乐。托马斯没有因为她的沉默而变得急躁,他细细看着她埋在那条羊绒围巾里的脸。
“后面那位先生是你的朋友吗,佩妮?”
佩妮从沉思中抬头,顺着托马斯的眼神转身忘了过去,“他刚才好像看了你一眼,不过我不确定。”托马斯轻声说,他呼出的热气化成了白雾融在夜里。
佩妮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
但她能立刻想到这个黑影的名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