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河岸边的风带上了清晰的凉意,卷起几片早凋的梧桐落叶,打着旋儿落在水里。
佩妮坐在长椅上,膝头摊开着一本《基础电磁学》,但书页已有半晌未曾翻动。
她的目光看似落在远处正努力让一片枫叶悬浮的莉莉身上,眼角的余光和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却锁定在旁边的西弗勒斯身上。
跟前几天相比,今天西弗勒斯格外沉默,苍白的脸上仿佛蒙着一层更厚的阴翳。
那种紧绷感,并非源自魔法讲解被打断的不耐,而是一种从内里渗出的、僵硬的戒备。他甚至无意识地总是用右手攥着左臂的袖子,一个细微的、试图自我保护的姿态。
佩妮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冰冷的方程式。
她脑中回放着昨天清晰看到的、他小臂上那幅丑陋的“伤害谱系图”——新旧瘀伤、突兀的划痕、甚至那可疑的点状烫痕。
数据链已足够完整。高频次、多类型的非意外伤害,发生地点集中,受害者表现出习得性无助与高度戒备。
结论:持续性家庭暴力,风险等级极高。但她的模型还缺一个关键变量:那个环境中另一位成年人——西弗勒斯的母亲——的立场。
她是受害者?旁观者?还是……某种程度的共谋?这决定了干预策略的最终走向。
莉莉又一次失败了,枫叶顽皮地贴着她的鼻尖滑落,她懊恼地跺了跺脚,红发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像一簇跳动的火焰。
“西弗勒斯,是不是一定要有魔杖才行?”莉莉有些气馁地问道,随即像是想寻找一个更权威的榜样,她自然而然地追问,“你妈妈是怎么做的?她第一次让东西飞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妈妈”这个词,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西弗勒斯紧绷的脸上惊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他的下颌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但莉莉第二个天真的问题,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了他试图严密守护的领域。那不仅关乎魔法,更关乎那个女人的过去、现在,以及所有他不愿被外人窥见的、与那个破败房子相关联的一切。
西弗勒斯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随即迅速被一层坚硬的、防御性的冰壳所覆盖。他避开莉莉的目光,声音变得有些生硬:“这跟你没关系,别问这个。”
语气中的拒绝意味如此明显,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让莉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受伤。
佩妮的心脏微微一沉,反应过度,防御机制启动阈值极低,关键词:“妈妈”。
这与“母亲”相关联的,是极大的痛苦和……羞耻?
佩妮合上书,发出轻微的声响,恰到好处地引过了西弗勒斯那充满防御性的视线。她需要将对话从危险的“母亲”话题引开,但又要从中榨取最后一点信息。
她的表情平静,眼睛里是一种纯粹的探究,仿佛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
“斯内普,”她开口,声音平稳,像在讨论一个物理现象,“我注意到一个现象,”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下意识攥紧袖子的手臂,但并未停留,仿佛只是在做一个普遍性的陈述。她刻意将残酷的现实包裹进她最熟悉的、中性的科学语言里,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高能量的冲突爆发时——无论是魔法还是别的——通常会产生两种类型的‘观测痕迹’。”
她用了“观测痕迹”这个词,在她的大脑里,“高能量冲突”等同于“父亲的怒吼与殴打”,“观测痕迹”就是“留下的伤痕与破坏”。
“一种是直接的,在‘震源’中心。”她继续道,“另一种是间接的,体现在周边的‘环境’上。比如……”
佩妮在这里做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精心选择了下一个词。
“……比如,在同一空间内的、其他‘静默物体’的位移轨迹,它们是被推开,还是被吸引?是会寻找掩体,还是会停滞在原地?”
(“静默物体”指他的母亲,“位移轨迹”指他母亲的行为模式:是会躲开,会上前阻拦,还是吓呆了不动?)
她看着西弗勒斯,眼神里没有任何挑衅,只有纯粹求解的好奇。
“从数据建模的角度看,后一种痕迹有时更能揭示冲突的……本质模式。”
(“本质模式”就是指这个家庭暴力生态的真相:是单方面的施暴,还是混乱的互殴?母亲的立场决定了这一切。)
她的话音落下,空气中只剩下河水流动的微弱声响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西弗勒斯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他听懂了,他几乎立刻就听懂了。他死死地盯着佩妮,瞳孔因震惊和无法置信而急剧收缩,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麻瓜”女孩的本质。
她刚才说了什么?
“高能量冲突”……“观测痕迹”……“静默物体”……“位移轨迹”……“数据建模”……
这些冰冷、僵硬、不带一丝人气的词汇,像一把把消过毒的手术刀,精准而残忍地肢解着他生活中最丑陋、最疼痛、最不愿示人的部分。她在问他:你挨打的时候,你妈妈是躲开了,还是吓傻了?
她把他母亲可能遭受的恐惧和无助,简化成了一个关于“物体位移”的物理问题?把他家那令人窒息的痛苦,看作是一个可供她“建模”的“现象”?
一种比愤怒更尖锐、比羞辱更刺骨的寒意,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先前所有的戒备和脆弱优越感,在这一刻被一种彻底的、生理性的厌恶所取代。
西弗勒斯猛地向前跨了一小步,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声音不再是嘶吼,而是变成一种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低沉而淬满毒液的嘶嘶声,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
“你……”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苍白的嘴唇扭曲着,“你把你那恶心的、麻瓜的……‘观察’,用在我们身上?”
“我们不是你的实验样本!”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亵渎的狂怒,“那不是‘现象’!那不是‘数据’!你听见了吗?!”
他挥舞着手臂,不是朝向佩妮,而是指向周围的一切,仿佛想将她的话从空气中抹去。
“不准你再……再像解剖一只青蛙一样……谈论我家的事!你用你那肮脏的、没有魔法的脑子,连想象都不配!”
“麻瓜的脑子”。这个词终于被他带着极致的恶意和轻蔑甩了出来,仿佛这个词本身就能在两人之间划下一条不可逾越的、肮脏的鸿沟,足以捍卫他那个正在被对方用另一种方式彻底践踏的世界。
莉莉被这突如其来的、蕴含着巨大痛苦的激烈爆发吓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所措地看着瞬间变得陌生的西弗勒斯,又惊恐地看向佩妮。
她完全听不懂西弗勒斯和佩妮之间那场充满了奇怪词汇的、针锋相对的对话,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愤怒和羞辱。
佩妮没有动,她平静地承受了他所有的怒火和恶意。
他不是在攻击她,她冷静地分析着。他是在攻击那个试图窥探他最深重耻辱的外来者。
他在用尽全力地守护着什么——守护那个破败家里的、最后一点不容外人践踏的东西?守护那个名为“母亲”的存在所残存的、在他看来或许仅剩的尊严?
“我只是在评估损伤成因和环境风险。”佩妮重复道,“持续的伤害需要干预。”
“我们不需要!”西弗勒斯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因情绪激动而破裂,带着一丝少年人变声期特有的嘶哑,“不需要你的干预!不需要任何人的干预!尤其是你的!管好你自己,麻瓜!”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她们任何人,肩膀僵硬地耸着,每一个线条都写满了拒绝和痛苦。
他死死地盯着河面,仿佛那浑浊的流水能冲走他刚刚脱口而出的耻辱和失控。
风吹过,卷起他过于宽大的旧外套,勾勒出底下瘦骨嶙峋的轮廓,那背影充满了一种绝望的、扭曲的倔强。
佩妮沉默地看着他那充满绝望和倔强的背影,没有再试图追问。预期的数据未能获取,策略执行失败。
一股极其细微的、陌生的挫败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穿过佩妮精密运转的思维回路。她低估了“母亲”这个词所承载的情感负载,高估了技术术语的绝缘效果。她试图用逻辑去解构一个完全由情感和伤痛驱动的反应,这本身就是一种计算错误。
她的大脑依旧习惯性地开始生成报告:
反应:极度负面防御。策略性失败。
关联情绪:愤怒,羞耻,恐慌。
核心动机:保护(保护与母亲关联的最后尊严与**)。
评估:目标人物与其母亲处于深度且扭曲的情感绑定状态。任何涉及斯内普夫人在暴力环境中角色的直接或间接试探,都将遭遇极强阻力,并可能导致目标关系永久性损坏。
新策略:必须调整,突破口需完全避开“母亲”这一高敏感枢纽,直接聚焦于主要威胁源(斯内普的父亲)。
分析完毕,但那丝微弱的挫败感并未完全消散,她意识到,有些变量是无法被完美量化的,比如“羞耻”。
佩妮低下头,重新打开膝头的书,但书页上的公式似乎暂时失去了吸引力。她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这次失误带来的、并非全无波澜的内心。
莉莉小心翼翼地蹭到佩妮身边,小声问:“姐姐……西弗勒斯他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佩妮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妹妹的头发,目光却依旧落在西弗勒斯那孤绝的背影上,那个背影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她无法用方程式解析的故事。
“他有一座需要他用尽全力去守护的堡垒,莉莉。”她轻声说,声音低得几乎融进风里,“只是那座堡垒的城墙,同时也是困住他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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