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玻璃

台风夜的风暴比想象中持续的时间更要长,好在落地窗的玻璃都是双层的钢化玻璃,窗框也是加厚加固过的,并不受这种恶劣天气所动。

夜半时分,睡得迷迷糊糊的宁唯星察觉到身边的被子里多了个人,下意识伸手向着那边摸了摸,摸到了一手的头发,叶问含在黑暗里梦呓嘟囔了几声,确定是女生,她慢慢悠悠地翻了个身,蜷缩起来继续睡了。

生物钟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况且这又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宁唯星的潜意识驱使着她醒来,遮光窗帘严丝合缝的拉着,室内光线微弱,她习惯性地以枕头为中心找自己的手机,但是摸了半天也没找到,瞬间就清醒了大半。

身侧的叶问含睡得昏天黑地,头发好似一团杂草被落单在被子外面,看不见脑袋在哪里,大约是感受到了动静,把杯子又往脑袋顶上拽了一截,这下只剩下一点发尾铺在枕头上了。

不自觉屏住呼吸的宁唯星看到身边更为浓重的一片黑色动了几下才停止不动了,她悄无声息地吐出一口气,回想起自己昨晚是在沙发上看电影时睡着的,手机应该是落在了沙发上。

被子的触感是陌生的,身边睡着的人是陌生的,鼻尖萦绕的香气也是陌生的,这些督促着宁唯星下去找手机,那是在这里唯一熟悉且属于她的东西。

视线落在天花板上的某个虚无的点上,不可避免的想起一点以前的事情。

她自从四岁跟着她妈妈离开那个家,背井离乡之后她的根从此就漂浮在了深不见底的大海中,妈妈是她生命中占比最大的那份海浪,推着她辗转在不同城市,不同班级当中,人际关系在这种不知道前路在哪的生活中搅成碎末,踩在脚底。

直到上五年级的时候她们在景和市终于停下了纷乱的脚步,宁唯星踩在木质地板上,环视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家”,她犹记得当时她妈妈搭着她的双肩,眼中闪烁着难掩兴奋的光芒,对她说:“以后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家了。”

她忘了当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应该是毫无波澜的,因为这句话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每次都没有实现。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地方真的就这样一直住下去了,一年之后,她们的生活以眼见的速度不再那么节约清贫,逐渐可以每个星期吃一顿肉,买一块蛋糕,她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一点零花钱,虽然一个星期只有五块。

后来她们又搬了一次家,这一次终于是真真正正拿到房本的,属于她们的家,好像走到这里就可以停止不断奔波的日子。

但并不是这样的,住进新房子的开端是她妈妈掀起了另一层新的海浪——在风和日丽的某一天,递给了她一把小提琴。

在那一刻,小提琴变成可以抓住的漂浮在海面上的浮木,也变成了沉重非常的死铁,宁唯星背着它再一次辗转在各个城市参加比赛,不断有从未见过的人物灿若流云的在眼前掠过,不断有崭新生疏的景物在她脚下滚过,而她一次都没有停下来。

左侧蝴蝶骨的地方被小提琴磨破皮,割烂肉,宁唯星也不敢真的松手,因为这是到此为止陪伴她最久的物件,如果松了手,她将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手机对于她来说也是这样的存在,且更方便。

随时随地背着小提琴或许会被认为是神经病,但拿着手机就不会。

楼下是程允川他们的地盘,也不知道起没起床,贸然下去恰好撞到有人起床怎么办?

昏暗的房间里很适合放纵踟蹰不定的想法,但宁唯星还是决定下去找自己的手机,她更加忍受不了没有熟知的东西在手中的焦躁难忍。

站在一楼的那道小门前,密码锁的密码她记得是——

070816。

随着最后的井字键被点到,“咔哒”一声,门真的开了,她也没想到自己记住的密码是准确无误的。

宁唯星摁下门把手,紧张不已地推门进去,她的呼吸也不自觉的急促起来,因为她觉得这和私闯民宅当小偷没有区别,向来循规蹈矩不出格的人第一次做这种坏事,每一步都走的小心谨慎。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灰蒙蒙的云层覆盖着整片天空,风扯着雨水依旧在空中嚣张无比的共舞,玻璃上黏着几片不知名的树叶和几根细细的枯枝。

只是沙发上没有找到任何手机的踪迹,宁唯星把抱枕都拿起来,手还伸到沙发靠背下的小小缝隙里仔仔细细地摸了摸,什么都没有。

她默默心想:不会是掉在沙发下面了吧。

于是,宁唯星蹲下去跪伏在地上往狭小的缝隙里用目光搜寻,脸颊几乎要贴在地上才能够窥见里面的情况,有一层浅浅细微的尘土,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的小圆片,她费力地伸手去够,肩膀卡在沙发硬邦邦的下缘挤压得有点疼,指腹刚碰到那个小圆片,头顶蓦地传来声音,“宁唯星?你在做什么?”

寂静无声的室内只有沙沙声,宁唯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直起身,肩膀后面却被狠狠别了一下,她疼得皱起眉心,还是点住那个小圆片带出了沙发下面,疼痛缓解了许多,她跪坐在地上,掌心是颗圆润的黑色纽扣。

这时,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拿走了那颗纽扣,她的视线顺着那只手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最终定格在了程允川正在看纽扣的脸上,他一手撑在沙发上,姿态懒懒散散地坐到了沙发上,因为刚睡醒没多久的原因,表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略有杂乱的头发压在眉眼上方,化解了几分锋锐向外的冷意。

手指拿着那颗黑色纽扣,略微仰着头看向站起身的宁唯星,“你大早上趴在地上就是为了找扣子?而且,这好像是我衬衫上的扣子吧。”

被抓了个现行,宁唯星久违的感觉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的滋味,她的手指不自在地抠了几下衣服下摆,站在程允川面前就好似上学没有写完作业却被老师堂而皇之点名的学生,“我,我……”

程允川却发现了她支支吾吾的情绪下是有点逃避的态度,他眼神里溢出点如流水般的笑意,面上却隐瞒的滴水不漏,“宁唯星,你怕我啊?”

这一句话把宁唯星问得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她承认自己是有点害怕程允川的,那只是建立在他外貌和不了解的基础上,昨天的晚饭和发现自己误会的事情已经不知不觉的软化掉了这份害怕,露出下面她不知道该如何定义的情绪。

她向来对待感情和情绪都是蒙了层不清不楚的雾气一样,一切不那么尖锐激烈的喜怒哀乐恨都是不能第一时间感知到的。

所以,宁唯星站在害怕和不怕的缝隙中左右为难,心中是没有答案的茫然无措。

好在,程允川也不是即刻就要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知道自己的长相就决定了大多数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好处就是一般人在摸不明白他真实的情绪时会保持一定的客气礼貌,也会筛选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坏处就是,暗恋他的人一大把,就是没有人愿意过来真正的接近他,都觉得他是身边不缺女朋友的人,而也有不少新老师把他列为会打架斗殴的第一怀疑人。

宁唯星又不是有一眼能看到内在的透视眼,害怕他很正常,躲着他也无可厚非。

“你是来找手机的吧,我帮你收起来了,没想到你自己下来找了。”程允川站起身,从宁唯星身侧擦肩而过,在立式台灯旁边矮小的木柜拿起手机递给她。

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微苦香味萦绕在鼻尖,似是种柚子皮混着不知名气味,宁唯星接过手机,按了一下侧边按键,还有百分之二十的电量,锁屏上除了天气预警之外没有其他的消息。

而程允川朝着厨房走去,还不忘问她,“想好要点什么餐了吗?尊敬的宁小姐。他们还没起床,优先你的选择。”

宁唯星向穿着黑色睡衣的背影投去目光,然后跟了上去,犹豫地问:“什么都可以吗?”

黑白主色的开放式厨房里几乎是一尘不染,程允川走到一堵墙旁边,指腹在一个地方轻轻点了一下,黑色的自动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空间,墙上镶嵌了一层层简洁明了的透明货架,每样食材都分门别类的摆放好了,这是个隐秘的步入式冰箱。

他扭头对宁唯星说:“应该是可以,你先说想吃什么。”

“……柚子炒饭。”宁唯星看到放着水果的那边有几个黄色的柚子,于是她在自己的菜单里搜索出这么一道菜,顿了顿,她又问:“你会做吗?”

“不会就现学,你都说出口了,我总不能让你收回去吧,不然我也太丢面子了。”程允川进去把柚子拿出来,递给宁唯星,“有点凉,别在怀里抱着,放到岛台上就行了。”

柚子由内而外渗出冰冷的触感,宁唯星的双手霎时间感受到了这份凉意,她按照他说的做,放到了岛台上,再想回去帮程允川拿食材时,他已经提着几样蔬菜出来了。

程允川卷起袖子,在水池里熟练地洗胡萝卜,对站在岛台跟前一步不离的宁唯星说:“去玩会儿手机吧,不用在这里等着。”

貌似都不好奇她怎么进来的,宁唯星稍微仰着脸看了眼程允川,又把岛台上的柚子滚到了自己面前,“我来剥柚子吧,总不能都让你做。”

程允川低着头无声地笑了一下,有点像自言自语的人,他洗干净胡萝卜抽出案板,又从刀盒子里抽出一把短小的水果刀,刀尖朝向自己这边反着递给了宁唯星,“那就拜托你了,宁帮厨。”

宁唯星十分顺手地握上刀柄,略微抬眼就能不偏不倚地触碰到程允川柔如温水的眼神,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在这种眼神之下轻轻踩到了一点清晰可见的底,好像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无限包容,做错也好,做好也罢,是完全被接纳的。

她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有什么话想说出口,可又被贫瘠寡言的舌尖堵了回来,漏出两个最常说的字眼,“谢谢。”

没头没尾的听到这两个字,程允川没说什么,眼神也不曾改变,只是宁唯星低下头,一手握住柚子,一手持刀切入柚子的头顶时,她才真正意识到了一件事。

在这里,在离焦,在现在这块地方,除了仅限于同学之名的叶问含,是没有人认识离焦之外的宁唯星的,她常常在人际交往上感觉到笨嘴拙舌,其实是基于从前的固步自封,从前成为她不敢摘下的镣铐,实则根本没有人在意这道看不见的枷锁,所有人都是站在开始的那道线上,双方都没有比对方更多一点了解。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试着短暂的忘却从前,在这里重新生长一个截然不同的“宁唯星”呢?

来迟了(流泪小鸟头)

不过星星终于要成长为陨石了!(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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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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