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都不是会喝酒的人,酒量浅到一杯倒都算好的,醒来后脑袋都有几分头昏脑涨,饥肠辘辘地叫了早餐吃完,程允川载着一车沉默不语的人先送更近一些的宁唯星回海景小楼,偶尔宁唯星似有所感驾驶座上的程允川会把欲言又止的视线定在她这边,等她疑惑的目光转而看回去,他只是若无其事地迅速挪开,一路无言。
五十分钟之后,车停在了白墙小院外面,宁唯星推开车门下车,香芋紫的裙摆下依稀能看到右小腿上缠着层薄薄的白纱布,热烈刺眼的阳光下近乎曝光,她刚要回身和程允川说话,就见他侧身也推开了车门下车。
车里的三个人系着安全带补觉,东倒西歪地蜷缩在后座,睡得人事不省,对外界的纷纷扰扰一概听不到。
“抱歉,昨夜没发现你的小腿受伤了,当时发现的话就能及时消毒处理了。”程允川快步绕过车前走到她面前,略微低着头的模样像臊眉耷眼,不太敢直视人的马犬,眉骨与深邃的眼窝形成两块愧疚的墨镜形状阴影,“……真的对不起。”
礁石滩上经常会有死死扒在上面铲不下来的藤壶,海场的工作人员隔几天就会过去仔细处理一次,以免光脚上去的游客受伤,海水海鲜感染严重是会要命的,没想到还是有遗漏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宁唯星的右边小腿侧面被剐蹭掉一大片皮肤,今早才被叶问含看到伤口和均匀蹭了一圈的血迹。
难怪早餐他根本没吃几口,问酒店拿了药回来站在远一点的位置不接近她,路上还一直暗暗瞧她,宁唯星没想到他会把这种事情自责的揽在身上,如果非要究其根本,是她一意孤行要去赶夜海造成的错,怎么算都轮不到他头上,她难得茫然地摇头,一次呼吸后认真地说:“你没必要和我道歉的,也不是你的错,是我当时没感觉到疼。”
她总觉得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会变得预料不到的奇怪,像是五线谱上骤然打乱扭曲的音符,牵扯出脱离她的世界之外的乐声,连忙说:“……好了,你快开车回去补觉吧,一路顺风。”
“……好。”程允川顺着她没再说什么,回去坐进驾驶座,随着“砰”的一声关上车门,隔壁的海景小楼里同时传出流畅轻缓的弦乐声,宁唯星目送黑大G离开,她转身开锁进了院子,心中不由自主地单独拉出小提琴声部中的乐谱,站在门口找钥匙的时间里音乐声戛然而止。
不远处突然有人熟稔地叫她的名字,“宁唯星,你回来了。”
心跳陡然惊疑不定地快了几拍,宁唯星转头,发现是一墙之隔的谢知远在叫她,疑惑怎么在哪里都能遇到他,出于礼貌她轻轻颔首,“学长,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今晚我和几个朋友组织的管弦乐团去演出,结果有小提琴手重感冒住进医院爬不起来。我想着你不是小提琴吗?就近能不能帮个忙?”谢知远诚恳地说,院墙对于他来说只到胸口,白墙成了他的反光板,末了他微眯着眼睛补充道:“到时候这算是社会实践,能加分。”
没有大学生会抗拒加学分,宁唯星仔细想了想,她没有一口定下来不亚于送枕头睡觉的好事,谨慎地回答道:“学长可以把谱子先发给我看看,今晚演出的话时间太紧,我不一定能跟上你们的速度。”
谢知远忍不住展颜一笑,彬彬有礼地回,“你能接应我就已经很意外了,我马上给你发,不用有什么压力。”
进了室内,宁唯星进了洗漱间仔仔细细地重新洗漱一次,换了身干净衣服,拿起手机看到了谢知远发过来的八份曲谱,她一边看谱子一边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挑了颗洗衣凝珠放进去按开启动,坐回沙发上开始从头到尾视唱一次差不多顺下来,再拿小提琴出来实践。
对于她来说小提琴早已经是铸成如今的一部分,乐谱则是自然流淌在其中的血液,大概是想要观众们雅俗共赏,八首曲目里其中混了三首经典好听的,她每首练了四遍就基本能够流畅自然地拉出整首曲子,单独练习当然不会有问题,主要是需要和乐团其他人日积月累的磨合默契占大头。
上次新年晚会临时拼凑起来的乐团演奏排练了两周,互相磨合的时间还算是足够长,仍然有看不见的小疙瘩藏在相处当中,暗暗较劲是人与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习惯,傲气会随时随地从态度行为中显现出来将其他人排斥在外,或者拜高踩低,整体氛围藏着从小到大都逃不过的明争暗斗,最终演出在指挥老师的压制下还算平稳,这次和谢知远的乐团却不一定。
人际交往关系向来是宁唯星的弱项,她不擅长向外拓展,且待过的环境让她彻底丧失向别人探出友好的橄榄枝的勇气,进退不决的杂乱心情驱使着她再次开始拉这首曲子,不料刚到激烈昂扬的部分,琴弓忽然散成一片轻柔的白毛,乐曲猝然走调消失,像是在冥冥之中昭示着什么。
她背着琴盒出门,在手机上导航找到最近的乐器店,新买了一把趁手的琴弓和松香,回到海景小楼争分夺秒地和新琴弓互相适应对方的行动,直到变成骨骼的一部分。
午饭过后,在谢知远的邀请下宁唯星带着琴盒到排练厅里,暂时加入管弦乐团的第一小提琴,她站在原本人员的位置上,这个管弦乐团比想象中要大,七十个人分成了不同的站位,呈半圆形或坐或站待在固定的位置上,指挥手谢知远向所有人简洁明了的介绍了一下她,所有人投过来的眼神大多是正常友好的,有个别不转头不表态的,也有面带微笑看着她带头鼓掌的,更有窃窃私语,心照不宣的互相暗示的。
一刹那,他们的眼神和一人一样的表情被无限放大,宁唯星的身体里不由自主地翻涌起一阵势不可挡的火焰,转瞬之间又被冷静的冰层强行按捺了下去,或许他们是知道她过来不是要加入,而是暂时替补,顷刻,众人神态各异的审视结束,表面功夫算是做足了,她把琴盒放到凳子旁边,落座拿着唯一的朋友开始进入紧锣密鼓的排练当中。
晚上七点,离焦市小地标性建筑弗洛派克音乐厅,离焦市内一众能叫得上名字的企业家,大老板都聚集在这块地方,停车场内的车辆鱼贯而入,打眼望过去出来的人要么是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男人,要么是妆容精致,干练清爽的女人,穿着打扮不约而同几乎是贴合随处可见的平凡的奢侈。
刚下车的程允川面色不虞地扫了一眼几步之外和不清楚是谁应酬的梁慎,身后跟着下车的安如意拍掉裤腿沾染上的尘土,没有看到那边的身影。
这场慈善音乐会的门票其中一张是梁慎送给安如意的,他知道她喜欢听音乐会,在国外还是乐队贝斯手。程允川身为游戏公司股东,有朋友送过来的门票,可以带一位陪同,店里的钟霄和叶问含正在带新学徒,脱不了身,他给宁唯星发消息却没有任何回应。
离开车位,立刻就有眼力极好的男人认出程允川,如同成群结队拖着尾巴的动物见到同类,将他包围进寒暄试探的范围里,他身边带着安如意,有人认识这是他妹妹,连带着一句接一句的夸奖不要钱似的往她身上砸,实际上动机都是从程允川身上延伸出来的,没一会儿,梁慎也过来了。
来的人默认或多或少会为了面子捐钱,筹到善款后会向社会公示,对于开公司赚钱又有几分信佛的老总来说,是个积德积善积口碑的好机会,而且也是个拓展延伸关系网的好机会,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是居心叵测,梁慎更是其中最重的那个。
安如意见到他就往高大的程允川身后躲,回避他灼热的目光,梁慎的胸腔焦躁地起伏一下,对程允川说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带她过来。”
“毕竟我不像梁总。”程允川没有和他多说话,免得其他人觉得他针对梁慎,旁边立刻有人察言观色地递上来新的话头,一团人缓缓向音乐厅大门挪动着。
音乐厅据说是个土老板出资盖的,里面的装潢乍一看金碧辉煌的土豪审美与西式雕塑完美融合,一扭头能看到一左一右两个一.丝.不.挂的小天使拿着金色水壶倒水,整体来说听感又是最好的,中西合璧的很有水平,贯彻该插手的插手,正儿八经的建筑设计交给设计师。
这里面鳞次栉比的座位是固定的,椅背上贴着公司的名字,程允川带着安如意坐到了他的家属席上,身后斜角处就是梁慎的位置,他姿态舒展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里,这时台上开始井然有序地上管弦乐团的各个声部,统一的黑色长裙,穿着一身黑白分明的燕尾服的指挥手站在中央朝着台下鞠躬,程允川一抬眼就认出了这是上次和宁唯星在超市门口的“谢学长”,显然他也看到了程允川,眼中掠过一层轻纱般的意外。
谢知远身后的乐手动作迅速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他面不改色地拿起话筒,侧面出来的两位主持人挂着职业化的微笑,正式齐声开场,“尊敬的各位来宾,鉴赏家们,晚上好。”
紧接着一男一女训练有素地一人一句说着乏善可陈的场面词,“很荣幸我们弗洛派克音乐厅再次开启了这一场以慈善为名的希望之音……”
后面的都是些无论在哪里都能听到的陈词滥调,程允川的耳中自动过滤这等废话,视线再随意地投向刚刚落座的小提琴区域,没想到在里面看到了熟悉的人,他缓缓坐直了身体,视力极好的双眼紧盯着大波浪卷发,穿露单肩黑裙的宁唯星。
原来不回他消息是要演出,不是不想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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