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玻璃

早上八点,离焦市海云国际机场,满是棱角的几何图形占满整个宽阔明净的大厅,面无表情的人稀稀拉拉的散布在长短不一的距离里,程允川提着保温桶急急忙忙赶过来,找到第三片供人休息的等待区才看到坐在顶天立地的石柱后披散着半长发的安如意,她一动不动地抱臂侧脸看着巨大落地窗外初升的朝阳,掺了灰冷色调的阳光浮于表面的铺展在她身上,遮不住心事重重的影子。

“大清早收拾东西来这里就是为了坐着?”安如意听到熟悉的声音,忐忑不安地回头看到了程允川神色如常的脸,眼中没有任何谴责她藏着懦弱底色的不告而别的表情,她双肩塌陷下一块委屈的弧度,“哥……”

看到她低下头露出个毛茸茸的头顶,认错态度良好,程允川抬手轻轻揉了几下她的脑袋,和小时候安抚打碎他废了千辛万苦做好的青梅酒而不敢跟他说话的安如意一样,他没说什么,坐到她身边冰冷的座椅上,一边打开保温桶,一边说:“你啊,昨天不是说想吃虾仁馄饨吗?给你带过来了。”

浓郁绵长的香味缓缓弥散开,犹如一鸣惊人的炸弹,程允川递给她勺子和保温桶,安如意控制不住一闭眼睛就掉了一长串眼泪,全部隐没在馄饨汤里,热气腾腾的雾气在阳光下折射出翩翩晃动的彩虹,她闷着鼻子哽咽着说:“哥,我以后还能回来吗?”

从小到大不免会有些邻里邻居对他们同父异母的关系指指点点,大多是围绕他们的血缘说些闲言碎语,例如:不是同一个父亲现在再亲近都没用,以后一定会生分。他们似乎尤其笃定家庭中是由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父亲血脉维系起来的,从而忽略了他们真正共有的那一部分母亲的基因血脉。这些人故意在安如意面前说迟早会分开,时间久了哪怕他们一直心知肚明血脉的不同,也免不了会当真,安如意晚上悄悄在小被子里哭着睡,睡着哭,硬生生熬的整个人那段时间萎靡不振。

小孩对分别没有概念,只以为是永远不再见面,程允川抱着这个差四岁的妹妹轻言细语地哄了她很久很久,久到隔三差五就要保证一次,顺便解释为什么他们的姓不同,程允川告诉她,他是跟着妈妈徐秋琳一起姓的,她是跟着姥姥安静姓的,他们是永远不会分开的一家人,这条诺言从始至终都存在,和他们的血缘一般。

恍然间仿佛又回到那个时候,程允川一点一点地用拇指擦掉她脸颊上微凉的泪水,轻柔地说:“当然可以,晶晶。我知道你害怕什么,无非是因为梁慎,你觉得对他有愧疚,想躲避一段时间,这是没问题的。曾经妈妈和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她说,人生在世的第一要义就是自己,只要自己开心自由,不毁坏任何公序良俗的前提下,剩下的都是挥挥手就能拨去的浮云。你拒绝不喜欢的人,根本上和拒绝不喜欢的东西没区别,善良的人不必为别人不合理的要求自我埋怨,否则会过得很辛苦。坚定自己的选择和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安如意吸吸鼻子,捏着勺柄慢悠悠地舀了一个皮薄馅大的虾仁馄饨吃了一口,滴水未进的肚子立刻被暖和融融的味道填满,她更想哭了,心里填满悲伤的溢出来把味蕾堵成摆设,一点滋味都尝不出来,“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选择了错误怎么办?”

由于长期在国外生活,说话语序偶尔会颠三倒四,程允川拿出一包带着香味的纸巾,抽出一点后整包递给她,“选择没有对错的区分,回过头来看以前产生的后悔不过是对现状的不满足。只要你当下确定了这是你想要的,那么走的每一步都是正确的,不要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动摇。看客不会对你的人生负责,你会。”

是啊,她一点都不喜欢梁慎,怎么勉强挤压都流不出一点喜欢,安如意接过纸巾擦干净脸上的泪,杂乱心绪一寸寸被热乎乎的虾仁馄饨抚平,情绪平静下来,她把空了的保温桶递给程允川,旁边立着她的行李箱,“我今天才看到妈妈给我发的消息,因此我不是落荒而逃,是有事。”

昨夜在弗洛派克音乐厅的停车场里,徐秋琳给程允川打了微信电话,先问了他的近况怎么样,客套又亲近的互相寒暄了几句,才说最近他们商量着搬家,确定了要去一个他不知道的地址住,防止安如意回去找不到家,给她发消息却没得到回复,所以迫不得已找他转述。

“我知道。这不是没说你什么吗?不用和我解释什么,哥永远给你兜着底,别怕。”程允川收好勺子,拧住保温桶的盖子,依旧还是那副稳重可靠的哥哥模样。

十二岁那年,安如意九岁,她选择跟着徐秋琳出国,他割舍不下身边熟悉的一切,更不想成为徐秋琳牵在手中的沉重负累——她一生都在追寻随心所欲,诚心坦荡,成年人的世界里永远存在身不由己四个无奈至极的字,尤其当身边的世界狭窄之后,这项特质更加无限突出,像是一根无处不在的尖锐沉默的刺,程允川懂得她被磨灭不妥协的棱角有多痛,于是干脆留下和姥姥住在一起互相照顾,互相心如明镜的不干涉别人的选择权利,这是他们家永远存在的自由宣言。

大厅里拉着行李箱走来走去的人逐渐密集,程允川陪着安如意办理国际托运和值机,和以往每次假期结束送她离开的样子都没有区别,只要她转身就能看到那道停驻在原地的高大身影,安如意想起第一次上小学面对陌生的环境极其不适应,每次都要粘着程允川不愿意进教室,又哭又闹,程允川和她约法三章,每天送她进教室,附赠几颗色彩斑斓的小糖果,放学第一个来接她,条件就是不可以不讲理。

安如意回赠一条她认为很重要的事情,极其认真地说:“你要亲眼看着我坐进座位里才可以走,不要让我看到你先离开。”

那时在桌上,程允川趁她不注意夹了一筷子菠菜放她碗里,看起来心不在焉地应下这项条件,安如意皱着嫌弃的眉头,不情不愿吃下那碗菠菜,心里设置了不要期待的界限,没想到第二天程允川真的按照她说的做了,离别的那一刹那永远可以看到温和坚定的眼神,自那天以后都是这样做的,没有一次例外。

恋恋不舍地挥挥手告了别,安如意揉了几下泛起湿润的双眼,背好身上的包,深吸一口气后大步走向她的方向。

人们井然有序地朝着安检处缓缓挪动排成一行一个接一个的穿过那道不知去往何处的门,程允川目送着安如意汇入人头攒动的汪洋人海中,确认她不在视线范围之内,他转身朝着机场外走去,口袋里的手机振动几下,步履不停,拿出手机看到是安如意发过来的消息。

「Rain:下次回来我要吃你做的话梅排骨。」

「Rain:昨天停车场里梁慎纠缠我不放,是宁唯星帮我砸开梁慎的,刚刚我收到了她发来关心的消息,是很温暖勇敢的人,我非常感动。」

「Rain:我听叶子姐说,你喜欢宁唯星对吗?你会用真心好好对待赤诚的她吧?」

真心是世界上唯一用真金白银都求而不得的东西,程允川当然不会吝啬对喜欢的人一腔情愿的孤勇,也自认为没有闲到会对没有感觉的人千方百计拉近距离是为了玩弄感情,他郑重其事地回复——

「今天:会的。」

「Rain:我相信你能说到做到。加油哦,哥哥。」

输入框下方随后顶上来一个小猫拿着拉拉队手花,热情地加油打气的表情包,程允川觉得莫名其妙的好笑,耳边好像听到了她叽叽喳喳的声音,笑意散去,他不由自主地想象宁唯星是怎样帮安如意解围的,然而他绞尽脑汁都想象不出来她和陌生人严肃对峙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在他微乎其微的印象中宁唯星似是颗晶莹剔透的圆润玉珠,永远不会直面尖锐长矛的恶意矛盾,顶多不闻不问的等待脏水滑过。

倏地,他后知后觉的升腾起一丝懊恼,起初安如意提出她要一个人过去和梁慎彻底斩断这份变质的感情,他觉得跟过去只会挑起他和梁慎之间的恩怨,反倒会搅乱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此刻想来,他应该表面应下,背地里悄悄跟过去的。

当程允川退出聊天框看到朋友圈上面顶着个新鲜的红点,心里冒出疑惑的气泡,最近半年他一条新的都没发过,每天眼花缭乱地看别人多姿多彩的世界轮着刷足够了,谁会闲着没事干过来翻他停滞的踪迹。

停车场里堵的水泄不通,程允川路过车辆之间的狭窄缝隙,出口处表示已经解锁,他一手打开车门,另一只手随便点开了朋友圈,不料毫无征兆地看到了意想不到的头像,他浑身上下的神经突然整齐划一的跳了个踢踏舞,呆愣在原地,那点疑惑迅速插着翅膀飞得一干二净,变成了七上八下的纷乱思绪。

旁边的车辆按了下短促的喇叭,程允川这才回过神开门上车,坐在驾驶座上他迟迟没点开那条提示,他猜不到宁唯星点赞了他哪条内容,毕竟发的时间跨度太大,隔三四个月发一条很正常,甚至有时候发的几条是人情往来做动机,无聊透顶的地方没什么好看的,她会点赞哪一条?

胸腔里紧张的兔子开始上蹿下跳,程允川还是点开那条消息,是两年前即将迈入大二的暑假里拍下的一张夜空繁星,翠绿色的树叶背面被曝光照亮清晰的脉络,另一张是看起来很普通的黄昏,纯黑的楼体看起来千篇一律,他的配文只有两个字——“加油”。

他不由得轻笑一声,深藏在心中深不见底盘踞成一片棉花似的的期待瞬间化成了一滩浓稠的糖水,下一刻他看到顶部消息提示弹出窗口,是宁唯星发来的。

「那颗星:我想去买点东西,你有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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