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
桌子上的抑制剂加热到了沸腾，开始咕噜咕噜冒起泡来，耳机那边传来脚步声，有人去茶水间了，两个人没了任何声音，在实验室的木临沧猛站起身，拨通了靳乐尚的电话，
“靳局，你还记得连漪吗？”
“她在哪？”电话那边传来椅子剧烈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
木临沧赶忙说又说：“不是，靳局你先别激动。“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这个可怕的可能性。
“我的意思是，我们当初可能都忽略了一个点，她的异能名为恨意代替，可以将激烈的负面情绪转化为自己的力量使用，”
“但是如果有人在某种情况下几乎充满了恨意呢？有没有可能……”
他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了。
“恨意代替是两种共生异能？”
电话那头靳乐尚被这忽如其来一杵子有点干蒙了，但还是努力保持冷静，好会儿才问他，
“你的意思是，她还活着，七十万分之一概率的双异能者，她只是代替了某个人活下去，对吗？”
“对，目前来看是这样的，你一会听一下回放，小唐很可能在开会第二天就已经被换掉了，现在她的壳子里面大概是涟漪本人。”木临沧飞速解释着猜想，手里也不敢停，把药剂倒进一个小瓶子里，塞紧。
靳乐尚那边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大概已经在拟写任务下派了，“好的我了解了，大学生那边你先不用管，他还有别的用处，给我盯住了，丢了算你的。”
木临沧打量着手腕上大部分已经干涸的伤疤，有的地方依然在渗血，看上去猩红刺目。
实在有点糟糕，实验室可不会有包扎用的蹦带。
他这样想着，但是又想到连漪没死，忽然心里莫名松了些，面上笑起来。
“收到靳局，愿您的灵魂不朽纯净。”
这是独属于异监部门的“福言”。
电话那头的靳乐尚听到这句话也好像松了口气似的，笑着说：“好，愿我们的灵魂不朽纯净，”
“行动顺利。”
“行动顺利。”
嘟——嘟——嘟——
电话挂断。
原外勤A队连凡副队长七年前死在了木临沧面前，这点他比任何人再清楚不过，连凡的死。
而连漪，连凡的亲生女儿，同年失踪在茫茫人海再无音讯，警察一度认为她已经死了，而七年后，她顶着别人的身份又一次出现在恭州，她父亲去世的地方。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她到底是代替了唐琦的身体还是样貌和身份，但很显然，连漪的出现让整件事情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首先，在异监检的会议上唐琦本人失踪，而连漪则启动异能以某种形式代替了她。燕屿本人是没有在异监检会议上出现的，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开会，而连漪顶着唐琦的脸时和燕屿见过，正常来讲，应该见到他的是唐琦还是顶替了唐琦的连漪？
会面时还有谁？
燕屿不清楚内情，很明显不是这次的主谋，更不是“唐琦”的主要对接，他大概率只是一个打酱油还要搅浑水的。
而另一个问题又出来了，为什么是“唐琦”，为什么是给靳乐尚下毒，背后又是谁指使的，目的是什么？
而燕屿呢，他又在这场戏剧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木临沧抽出手机看了眼他们的位置，两个人已经出了茶水间转移阵地去了宿舍楼，耳机里只有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两个人都沉默着。
希望今天不要太忙。
他揣着抑制剂，和小叶打过招呼，坐电梯上楼去了。
恭州异监局其实就一小院，小楼带副楼，副楼当人就是宿舍楼，院里花啊草啊，弄得其实挺像样。这实在要归功于靳乐尚的英明选址，这地方简直了，景好水好空气好像都是甜的。
刚开始本来是想伪装成住宅，那种有钱人的山间别墅设定，听起来多拉风啊。
不过后来正式建的时候运气比较好，出任务刚好收缴了一件能力是幻象类的物态异端，代号“万花筒”，是个没什么攻击性的花草爱好者，与选址简直完美适配，测绘出来的精神阈值也十分稳定，没有排异。
于是万花筒就成为了恭州异监局的小保护神，被秘密保护起来。
恭州异监局的宿舍其实不是摆设，虽然大部分是通勤制，但依旧有许多特殊收编进来的调查员是住在院子里，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
而燕屿虽然住在外面，但唐琦带着他熟悉环境溜达到宿舍楼倒是美名其曰不能迷路了。
“好吧，不过我不太明白你说的我们目的一致是指什么方面？你似乎对我有些误解。”是燕屿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本来就好听，此时此刻在电流扭曲中莫名显得更加青涩，听上去像是那种乖乖男高一样，十分突兀的，让木临沧耳朵发烫，不禁在想，
“咋就是个敌派特务呢？”
他另外又想起来在办公室里随手翻开的，属于燕屿的保密档案那几页，里面的特殊内容，还有那张过分听话乖张的讨喜脸蛋。
不由得长呼出一口气，感慨道，“美色误人啊。”
木临沧在电梯里等待，显示屏一闪一闪跳着楼层，干净的墙壁映照出他失血有些苍白的脸。
另一边两个人已经快走到宿舍楼下，假唐琦忽然站住，闻声回头疑惑打量同行之人，已然要展开一场心声交流会的架势。
“难道你比较喜欢那群人？看着不像啊，你不是连听见她的声音都会恶心到想吐……”她听上去有些不解，可话音未落就被匆忙打断。
“等等，别的暂且不论，你这个他，指哪位？”
连漪闻言有些怔愣，可还没等她多想，燕屿又饱含歉意的补了后半句，
“抱歉，组织里令我看到就生理不适的人有点多。”
“……？”
听到这句话，两边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那真的很有个性了。
电梯早就到了楼层，木临沧已经摸了出去，正溜着墙根走，他刚刚见日光的后遗症还没过去，看东西还是模糊的。
而现在他不得不先感叹一下这个所谓反派组织的可怜，内部人员策反什么的居然这么容易吗……
而连漪也懵了，虽然燕屿没直说，可她莫名觉得这个有点多就是指都烦的意思。
见过不爱上班干活的，但没见过这么平等厌烦每一位“同事”的，即使她知道这位燕大高材生来历成谜却地位不低，可这还是真把组织干坏事当上班了啊？！
燕屿倒是没什么反应，还顶着那张无辜脸问她怎么不说话了。
连漪扶额，连漪叹气，连漪无奈的对他说：“降了吧高材生，你现在要是说自己忠心耿耿，真是连物态异端都不信了。”
“其实物态异端还是挺聪明的。”
“……那个不重要。”
“收到。”
“那我们现在是同伙了，你是不是该告诉我点情报啊？照理来说这事可挨不到你身上。”
她十分认真的抬头看他，只见这年轻卷毛男看着不远处的宿舍楼发呆，
“啊，那边出来人了。”
连漪的视角看不见楼门口，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她简直要暴跳如雷，
“你转移话题的技术很差啊！”
非常drama的，一句底气十足的喊招呼冲了过来，
“唐琦姐——！！”
假唐琦应声往那边走了两步，才看见了楼门口的小人，正在十分活力的向她打招呼。
燕屿揣着口袋站在旁边不咸不淡，“我都说了有人出来。”
另一边木临沧刚刚敲响了靳乐尚办公室的门，房间里的文件明显多了好几堆，同时屋子里还残留了些烟味，红发的高挑女人正站在窗边向外远眺，她手上捏着手机，大概是刚和谁通过电话。
木临沧进来也没有立刻开口，悄悄低头瞄了眼左手手腕，那里的伤疤已经被袖子盖住，只渗在衣料上点点血迹。
用右手吧，他想。
“靳姐，”
窗边的红色身影好像这才发现他来了似的。
“啊，你来了。”
她一边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一边说道，
“我以为你要慢一点，毕竟老韩那里对你的杀伤力可算不上小。”
靳乐尚那样端坐在办公桌前，一如木临沧十年前刚开始实习时，第一次来到这间办公室的模样，而现在，她依旧，他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看见靳乐尚向他伸出了手，
“给我吧，抑制剂。”
他也把那管红褐色的液体交给了她。
“眼下只能做出来这一管高浓度的，体质不同，我确定不了效果有多好……”
木临沧有些局促的说，同时把左手背起藏在身后。
靳乐尚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翻出来一袋一次性注射器，手里拿着抑制剂，熟稔的用牙咬住一角，撕开袋子。
透明的针管中慢慢吸饱红褐色，她稍一推排出空气，针头也带上了红色的晶莹液滴。
她抬头对木临沧笑了下，“有总比没有强吧，我虽然年纪大了点，身体素质可不比你差哦。”
静脉注射，那些危险艳丽的红褐色尽数打了进去，在体内与她的血交融，纠缠，尽欢。
F6-S4的高浓度抑制剂初次使用，温热，却依旧让她不禁瑟缩，冷汗慢慢爬上额头，滑过脸颊，从下颌滴落。
靳乐尚几乎描述不出自己的感受，她简直是无意识的从什么地方翻出敷贴盖住针孔，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
眼前是重影和光怪陆离，脑子一下子昏昏沉沉，思考不出事情，也调配不了四肢，好似自己变成了一缕魂魄已经飘出体外。她甚至能够看见废掉的注射器掉落在地，周围都在融化，分解，又再次组建起来。
体内的异能躁动不安，就连最本源的部分都被唤醒，一只巨大的，只有单翅的蝴蝶，没有眼睛，没有四肢，只有如树枝般枯竭的枝干和连花纹都是繁复错杂看不清楚的脉络，可它飘在半空中，就像在看着她。
不，不能这样污酌祂的名号……
祂是那么慈悲，祂是那么美丽，祂至高无上的权柄…是祂垂怜目光于此身，才有了靳乐尚，才让恭州有了今天。
您在伤心吗？
您在痛苦吗？
您在担忧什么？
靳乐尚，靳乐尚会用尽一切办法的，孢子会为隐匿的蝶带来磷光……
靳乐尚，靳…
“靳姐！”
啊，是那个孩子的声音，他叫什么名字？
木临沧…
木，临，沧，
真是个好名字，
沧是广阔无垠的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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