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半,门铃响了两次,像风在门外试探。
合规部的两位同事站在门口,胸牌亮,语气温和。例行家访:核对居住信息、辅助装置清单、用电记录。白噪音发生器被他们翻出来,外壳擦得发亮。
我说是助眠用,不超过七分钟。
他们点头,让我演示。风声像一层很薄的白布在屋里铺开,计时轮走到三分钟时,他们示意关闭、拍照、记录。全过程没有麻烦,只有空气里那种局促的安静,像书页合上之前的一秒。
临走,年轻的那位问了一句:楼里有人提起一只灰色的鸟,是玩具吧。
我笑了笑,说是。
老一点的那位看了看窗下的葡萄叶,说叶影真好。
门关上,我把真正的胶片又塞回抽屉最里,玻璃药瓶的木塞刻着的两个字母晒得发白。我在纸上写了四个字:陆地优先。
十点整,第二次敲门。
顾节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只普通到看不见记忆点的纸袋。
他进屋关掉数据,把一叠薄薄的复印纸放在桌上。第一页是陪行守则,第二页是回声封箱流程。第三页只有一句话,宋体,字很小:守门人不负责答案,只负责关门。
我看他。他没有躲,拿起倒扣的杯子,按着杯沿说:那页上的 G.J. 在那段时间是我。
屋里安静了一秒,像风在墙角停住。
他接下去说:不是只有我,有时是别的轮换。签名沿用同一缩写,这是制度的习惯。但那两个月,我在场。
我点点头,喉咙里那颗小石子慢慢往下落。
他又从袋子里摸出一把小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 F。
风道层,他说。
城市潮汐不是比喻,你要是愿意,今晚我们去屋顶看看风真正走的路。
傍晚七点,天还亮。
我们沿着消防梯上到风机间,门口贴着旧标签,边缘起毛,能辨出两个手写字母:SJ。风机像一群巨大的动物匍匐着呼吸,气流沿着管道被送到各层,忽而收紧,忽而放松。
顾节把钥匙插进旁边的短柜,拿出耳罩和一条旧式的临时安全绳。站在风机间的边缘,你会感觉海离城市只有一层铁皮的厚度。
四二六,他说。你数,我看时间。七分钟到就收。
我按住节律,让胸腔和风道出入口的脉动缓慢贴合。第一分钟,风像把整个城市从背后推了一下。第二分钟,风声变白,细密的颗粒在耳边擦过。第三分钟,白噪音里出现了那种几乎听不出的嗒嗒,像谁在空盒里扣指节。
槿槿。
那个称呼贴着耳骨走了一圈。
我不回答。心跳往下走半格。第四分钟,风像从楼体的一角拐回来,带着楼里饭菜的气味和一点消毒水。那个声音跟着拐角回了头。
桌下,左边第二块。
它轻轻地说完,像怕惊动什么,又轻轻退下去。
第五分钟,风速高了一阶,风机面板的灯反光变亮。顾节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没有用力,像提醒我还在陆地上。第六分钟,嗒嗒声退成很远的一点白。第七分钟,他张口说了声收,我自己也同时把呼吸按住,把脚从海里抽回屋。
他没问“她是谁”,也没问“桌下是哪张桌”。我们在风里站了一会儿,像把衣服晾到刚好不滴水的程度,然后下楼。
回到屋里,我把书桌缓慢挪开,地毯掀起,手指在地板的缝里沿着摸。第二块,比别的略松一线。我把薄刀沿边挑起,木板翘起半寸,一只小小的纱袋躺在里面。
纱袋很轻,像装了一点风。里面是一枚小钥匙的影印件纸片,一段褪色的棉绳,以及一片灰色的羽毛,细得像在手心里化开。纸片上手写两行字:
小钥匙在 N3—17 之后
怕你忘,系在风灰的脖子上
我愣了几秒才理解。风灰指的是小女孩的毛绒鹦鹉,或者更早的那只鸟。昨晚在档案馆,女孩把玩具举给我看,玻璃眼睛在灯下闪了一下。
我握住纸片,手掌里起了一层微汗。
顾节开口很轻:明天去问她,可以借一下吗。只是借。
他顿了顿,又说:你也可以不去。
我点头,觉得嗓子里那块小石子在这一刻变得有了方向。
夜里十一点,风从葡萄叶里慢慢穿,屋子呼吸也慢慢下来。我把纱袋收回抽屉,把地板扣好。关灯之前,我给女孩的父亲发了一条很短的消息:明天下午,麻烦带风灰来一趟。
手机放下,屋子里有极轻的一声嗒嗒,像计时器走了一步。
七分钟只够说一半。剩下的一半,明天去问。
我把手心按在胸口,数了四二六,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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