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风道检修的通知贴在电梯口。
十九点四十至四十七分,短暂停运。合规部的红字特别醒目:请避让。
我把时间写在手背上,画了一个浅浅的框。
今天不走风路,屋里看潮。
下午趁空,我去了老城修表铺。门板半掩,柜台里的老人戴着放大镜,像在给一段时间缝边。我把微磁带放在绒布上,他只看一眼,就从柜子最底层拿出一台旧式录放机,铁皮外壳有划痕,转轴润得很顺。
借我七分钟,我说。
他点头,把台灯调低,让光从侧面斜着落下来:在屋里听,先开屋里的潮。
回到六楼,窗台下的葡萄叶正把光切成细碎的块。顾节关了数据,把计时器放在桌角。我把白噪音发生器开到最浅一格,让锅的咕嘟、门缝的风、叶影在墙上的挪动,一起当作屋里的海。
计时器“嗒”地走起第一步。
我把微磁带卡进仓里,按下播放。
起初只有很薄的嘶声,像盐慢慢化开。随后是一段最简单的数拍:四、二、六,女声,压得很轻,避免在屋里掀起浪。那声音没有刻意的温柔,却有一种一笔一笔往回缝的耐心。
槿槿,吸四拍,停二拍,呼六拍。
很好。今天风南,屋可以替海。
小孩子的呼吸夹在其间,浅浅的,偶尔会乱一拍,立即被那道声音轻轻扶回去。纸被翻动的细响穿过白噪音,像有人在桌角把几张相纸换了个顺序。
如果你紧张,就把拇指按住指根。
你听见我叫你名,记得回答: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孩子的回声很小,像在杯子里说话。
第三分钟,录音里多了一道更轻的男声,像是在门口守着的人。七分钟到了就收,他说。今天不走深。
好的。
女声回他,又对屋里说一遍:七分钟就回来。
第四分钟,背景里传来一声极轻的笑,近似无声,像叶影在玻璃上碰了一下。孩子说起了灰鹦鹉,风灰会说别把海整个搬走。女声接上:我们只把脚放进去。
第五分钟,纸页停止翻动,留出了一小段纯白噪音。风顺着墙角绕一圈,像把屋子的呼吸都对齐。然后,女声压得更轻:如果有一天你忘了我的脸,就听海声,或者听屋里的潮。你叫我一声,我就在这里。
第六分钟,那个男声在门口提醒:再过三十秒。
女声应了一声好,像把一个孩子的额发轻轻抚平。
录音末尾是一段很短的备注,像后来临时补上去:撤回权常在。她说愿意忘,就信她。等她回来,再慢慢记。
计时器响了一声。
我把放机关掉,屋里的潮一下子退回到最日常的响度。锅在小火上咕嘟,叶影移开半格。我的手心出了汗,握着录放机的边。刚才那句“我在这里”,像是一颗小石子从胸腔落到底,落出一个能站稳的凹。
顾节没有说话。他把白噪音再收一格,像是在屋里替风把门轻轻掩上。
我们把磁带取出,装回第二层的小盒。计时器归零。
我把那句“撤回权常在”抄在本子上,旁边画了一条很细的线,从屋指向馆,再指回屋。
十九点四十前五分钟,合规部的广播试音了一次。风机隔板反光变暗,走廊的风忽然像被人端走了一盆水,安静到连鞋底在地胶上的轻微粘滞声都清楚起来。那一刻,城市的潮汐停了七分钟。
我没有去第三拱脚。
我站在窗边,数叶影在墙上的位移,四、二、六。屋里的潮在没有风的夜里也成立,声音极薄,却有一层能借力的骨。
停运第六分钟,门缝里有一阵轻轻的纸声。有人从外面推进来一张白卡,只有指甲盖大,卡角用铅笔压了一下,写了三个字:归来就好。
我把卡捡起来,贴在掌心。
七分钟到,风机复位,回风一口气把走廊填满,叶影又往右移了半格。城市的潮像按表来的海,准确地回到了风道里。
我给顾节发了一条很短的消息:有人从门缝塞了张卡。
他回了两个字:收着。
夜里,风安稳地贴在墙上。我把那张卡夹在撤回口令旁边,两个“归来就好”叠在一起,像两只把门压紧的手。
睡前,我把手掌按在胸口,听见屋子很浅的呼吸,像旧照片上那道白。
我说了一句:我在这里。
然后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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