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岛上的邮差向来自由。
这种感觉在文峪收信的时候格外明显。
他捡起大门口东一封西一封的信件,也不知这位闵小姐哪里来的这么多信件,被邮差随意丢在地上,免不了沾上些泥土。
文峪挨个把信件理好,放到桌角,方便闵舟子拆阅。
这会,被文峪念叨的人正拿着一张报纸,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一字一句,念着上面的新闻。
她的样子让人联想起牙牙学语的婴儿,总归是说得不够流畅。
文峪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
这不开口说话吓人,开口说话也吓人哇。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豆浆,又给闵舟子也添了一杯,视线掠过报纸时,不免一顿。
松江晚报。
是一份几十年前的报纸,他爸爸之前上学的时候,每天都会往文公馆送上一份,不过现在报纸也停刊了有些年头。
文峪记得,这些东西都堆在了文公馆的地下室里面。
天知道这位小姐哪来的一身牛劲,扒了一堆旧物放到楼上。
早上一进门他就感觉到陌生,仿佛时间倒退了几十年,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厚重的尘土味道。
光是文峪看到的,摆在客厅里的录音机,一整箱的磁带,风一吹就咯吱作响的摇椅,这些东西怎么看都比闵舟子的年龄大。
难怪这会人跟不倒翁一样,翻一页报纸打一下瞌睡。
估计是一晚上尽在做贼了。
文峪丝毫没有怀疑,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位小姐也是真的不爱看书。
一张报纸读到底,全凭耐心。
眼下耐心耗尽,闵舟子丢开手头的报纸,又小心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文峪递过来的豆浆。
甜的,她很喜欢。
闵舟子托着下巴,眯着眼睛看向窗外。
不同与昨天雾蒙蒙的天气,今天岛上的阳光好得让人心生欢喜。
松鼠也愿意在院子里停留。
闵舟子伸了一个懒腰,人扑进沙发里。
她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比如一会,要去院子里浇花、修建枯枝,九点的时候,她要下一盘象棋,对手只能是被支过来照顾她的文峪。
文峪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闵舟子拿了一把剪刀,往院子里的草木上一顿招呼。
那些自由生长了几十年的花草怕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遭。
叶子地上很多,树上很少。
原来郁郁葱葱的花园,现在只能说完了。
罪魁祸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行为欠妥,又瞄上另一株蔷薇。
文峪赶忙上前,想要拿过闵舟子手里的“凶器”,“闵小姐,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干吧。”
“爱好。”
闵舟子看向一旁的树木,简短地表达出自己的意图,手里的剪刀是一点也不愿意还给文峪。
别爱了,花都要没了。
文峪无奈,好说歹说才把人劝回房子里。
没有消停一会,文峪面前又摆上了一副象棋,这东西也只能是从地下室里扒出来的,上面的灰都没擦。
文峪想拒绝,但对面一张苍白的小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毫无情绪。
他只能认命地拧干抹布,把那些尘封多年的老物件都擦上一遍,
一通事情忙下来,时间居然已经临近十二点。
厨房里又该有人忙活了。
闵舟子蹲在门边,地上有一条不明显的线,那是文峪画出来的,禁止她进入厨房的分界线。
她咬着嘴唇,一只手时不时往地上戳上几下,又往门上敲个几下,闹出点动静,以此表示自己被拦在门外的极度不满。
半天相处下来,昨天文峪积攒的那些害怕情绪全然不见,只觉得自己带了一个孩子。
而且还是有很多爱好的孩子。
不是爱种花、就是想做菜,
但每一样爱好似乎都只有一个空壳,她不知道具体该如何操作。
太奇怪了。
文峪偷瞄一旁的橱柜,玻璃的倒影里,他能清晰地看见门口的人影。
闵舟子就蹲在门边,跟昨天刚来的时候一样,平直的视线跟着他的动作移动。
给人一种错觉,那双眼睛在观察他,观察他的动作,并学习。
这想法怪滲人的。
给文峪整得有点头皮发麻。
这是孩子、是活生生的孩子。
文峪心里默念。
等吃饭的时候,文峪跟闵舟子商量道,“这样吧,晚上我带你去看戏。”
松山岛上保留了一个古戏台,据说有个几百年的历史。
逢年过节时,岛上都会请戏班来唱上一场,以祈福消病。刚好这回赶上了,文峪准备把人带过去凑个热闹。
看戏?
闵舟子歪头想了想,应该是那些咿咿呀呀的表演。
对,她也喜欢看戏。
***
戏开场的时间是晚上七点。
一条道走到底,张灯结彩的,连戏台边的古树也不放过,灯带绕上便有了几分灯火通明的意味。
晚上的表演,文山也通知了在他民宿里住着的几位客人。
在房子里憋里一天,几个胆大的已经跟没事人一样,招呼着其他人出门。
邱瑞脑子里还惦记着早上收到的那封信,有点心不在焉地跟在队伍后面。
“你会是下一个吗?”
这句话可以延伸出很多不同的意思,你会是下一个被选中的吗?你会是下一个幸运儿吗?
你会是下一个死的吗?
这种不安几乎延续了整个白天。
她不敢向其他人询问,是否也有收到一样的信件。
在没有别人进出的房子里,邱芮很难不怀疑是不是其他人溜进她的房间。也许昨晚的事情,就是他们一手策划的恶作剧?
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邱芮低着头,一时不察,直接撞上前面的人。
“不好意思。”她下意识道歉。
抬头就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长街的灯光落在眼睛里,星星点点的。
四周人流如梭,十里银花。
该是很繁华的一幕,但那双眼睛里很空,似乎什么也落不进去。
听到对面人的话,闵舟子困惑地皱眉,似乎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回话,只是点点头,就算是应了。
她手上拎着花灯,经过的小孩几乎人手一个。
文峪叫她在原地等着,还买了一堆零食塞她手里。
“走这边。”
文峪回过头,看见又人跑到前面的摊子去了,见他过来,闵舟子指着底下的一小个丑娃娃。
一天相处下来,文峪基本上摸清了这位小姑娘的表达方式。
这种动作就等于她想要。
“行吧。”
付完钱,文峪领着人坐下。
他们的位置刚好在戏台正前方,往前是一方天井,银亮亮地收着落下的月光。
今天是十五,圆月高悬。
闵舟子坐在位子上,四处打量,楼阁檐角,刀枪锣鼓。
看一样东西,就哇一声。
记忆里人都是这样表达第一次见到的新奇,只不过她的语调听不出起伏,一连串下来,又让文峪把鬼气跟她联系上了。
邱芮一行比文峪晚一步进门。
这时候正厅里已经坐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后排的香案前有些空间。
“这里也放着泥塑哇。”陶悦先他们一步挤到后面。
听到泥塑两个字,邱芮眼皮一跳。
跟寻常人家供奉的神像不同,这里的香案上摆的是一座半人高的泥像。
许昕然好奇地围着看了一圈,青面獠牙的,一身赤红的衣服,不似摆在民宿里面的精致。
这桌子摆得不稳,许昕然看见泥像在摇晃。
她低头看了一眼四条桌腿。
“戏要开场了,快过来。”陶悦在喊她。
她应了一句。
鼓声起,唢呐鸣。
闵舟子一句接一句。
“他们在干什么?”她指着舞台侧方。
“伴奏。”
“他们呢?”这回是舞台上。
“唱戏。”
早上说爱看戏的是谁?
文峪有点后悔带人出门了,除了把他吓一跳以外,没什么好处。
好不容易挨到散场,闵舟子的哈欠已经打了好几圈。
他们刚准备跟着人群往外,文峪就看见一个人急匆匆地跑进来,应该是昨天跟闵舟子同一班的游客。
“你们有谁看到邬淮了吗?”
文峪听见那男生急匆匆地问同伴。
宁开霁在外面打了好几个电话,也不见邬淮接。
住他旁边的习鸿宇说,下午邬淮拎着东西出门,也没说去哪里,就是一脸的神色慌张,问了几句也不答话,只一个劲地说没事。
也不知道是在跟他说,还是自言自语。
“反正就是怪怪的。”习鸿宇最后这么总结,非要说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
“我们刚刚在民宿周边都找过,也没见到人。”
“我带你们一块找吧。”
松山岛一半是房子,一半种满松柏,有些游客逛着逛着,就会不小心迷路在里面。
文峪担心人在里面过夜会吓着,又叫了文山一块。
有了本地人的加入,他们很快就分好路线,文峪领着宁开霁和邱芮,文山带着其他人。
至于闵舟子,她说要留在原地等。
一行人走得飞快。
转眼就剩下闵舟子一个人。
她晃悠到戏台侧边,没收起来一堆乐器放在桌子上,她拿起锣锤,敲了一下。
啪嗒——
一滴血砸在香案前。
鼓槌落下,泥像的獠牙面具裂开了一道痕,半张面具碎在地上,露出木头覆盖下的真容。
一半神鬼,一半人像。
台下,锣鼓声逐渐急促,古音吟唱,檐下灯笼摇晃,风穿堂呜咽。
终于,泥土承载不住人的重量,在又一声唢呐中化为粉末。
一溜血迹滚过青石板。
最后在闵舟子脚边停下,她垂着眼皮,认真打量。
她认识。
这是头。
它掉下来了。
文峪:我在文公馆当幼师的那些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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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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