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菩萨(8)

蒋椿?

蒋莱的大女儿叫蒋椿?

但为什么这条关键线索叫“蒋椿的归处”?哪里是她的归处?是观音庙还是这张小小的木桌?

这个归处,指的真的是蒋椿的归处而非亡身之处吗?

姜绮的手指抚过凹凸不平的字迹,她几乎能想象到蒋椿蜷缩进桌底时的恐惧与惊惶。

她甚至在桌底下捡到了半枚带着皮肉的、被折断的指甲。

蒋椿,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出了蒋家村就是个初中生。她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忍了多少的痛苦,才能用伤痕累累的十指在木板上留下了这样密密麻麻,入木三分的字迹?

“沈越。”,属于蒋莱的悲痛和绝望爬上了姜绮的脊背:“蒋椿就是蒋莱的大女儿,是或否?”

“是。”

“蒋椿最后死在了观音庙,是或否?”

“是。”

姜绮沉默着看一地的鲜血。她第一次到达观音庙的时候,还以为这些都是蒋莱从蒋家村里带来的。观音庙里既然没有尸体,就不会是蒋莱杀人的第一现场。

可这个故事里,杀了人的又不止提着刀的蒋莱。

还有蒋家村的村民。

“蒋椿是被村民杀死的,是或否?”

“是。”

可为什么呢?

一个毫无攻击力,被压迫的小女孩,对这群村民而言,她要犯什么罪,才值得村民在观音庙里大开杀戒?

要知道,寺庙按道理是不允许见血的,更何况杀人。

“蒋椿的椿是山椿的椿,山椿就是山茶。我叫蒋椿,妈妈说,这是因为她希望我成为一个山茶一样的女孩。”

“无论多寒冷的冬天,我都能开得很漂亮。”

关键线索自带背景音。

在蒋椿的声音响起的那个瞬间,姜绮突然泪流满面。难以言喻的悲痛淹没了整个身体,她几乎窒息在空气里。

是蒋莱。

蒋莱在为自己女儿的话感到发疯了的痛苦和愤怒。

“我小时候那个男人老是打妈妈。他会把一切生活中的不如意都归结到妈妈身上,好像是妈妈让他倒霉,让他不幸的。”

“我不明白。”

蒋椿和蒋薇薇一样,都能从比较轻快的咬字中窥见她们年轻的心。

“打完了他就走了,去喝酒或者去做别的事情。妈妈会抱着我哄我睡觉。她不知道每次他打她我都睡不着,我其实知道她会偷偷地哭,她会背着我痛苦。”

“我……我明白向我隐藏她的痛苦是母亲对女儿的保护,可她不明白,她的隐瞒也让我痛苦。”

“因为我真的好想,好想,好想……”

蒋椿的声音猛地尖锐起来,突然的怒火烧心不死不休,让她原本清亮的嗓子变得无比狰狞。

“我好想杀了他啊!”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对,只要杀了他就行了,一切都会变好的,只要杀掉他……”

蒋椿喃喃自语了一会儿,猛地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我才十二岁,奶奶被迫留在这里的时候二十二岁,妈妈出嫁的时候十四岁,我比她们更小就接受了我的命运……”

“……那我的孩子呢?”

她突然号啕大哭:“我的孩子呢?我孩子的孩子呢?我孩子的孩子的孩子呢?”

“我们是不是最后要成为宠物,成为要跪在地下乞食,一出生就被分配了的玩意儿呢?”

“还有她们,我照着母亲的话把从那里学到的知识偷偷教给同村的她们,但知识只会让我们更加痛苦啊!”

蒋椿就是那个钻狗洞偷师的女孩儿。

“我们知道了什么是自由还要被关在这里,不是更痛苦吗,不是更难以忍受吗?”

“你们说学习能让我们逃出去,可是我们没有一个能逃出去!学习?学习只是让我们从狗变成了有知识的狗,变成了不听话的要被管教的狗……”

她嗓音嘶哑。

“不如不告诉我什么是知识,这样我就算当狗也有点乐子。”

“现在这副德行,不如我们都死了,哈哈!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她一字一句疯疯癫癫地诅咒所有人,尖利到刺耳的童声和癫狂的语调,都让蒋椿听上去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反反复复念叨了好久,到最后念几句就尖笑两声,或者轻轻啜泣。

过了好半天,观音庙里终于静了下来。

姜绮一言不发地站了一会儿,才蹲下去认桌板后面的字。她实在是看不清,用手沾了观音庙地上的血涂在木板上,让有字的部分颜色更深,这才发现上面居然写的都是同一句话:

“站起来,活下去!”

她一下子回头,背后空无一人。姜绮这才反应过来不是有人正在她身后,带着浓重的哭腔念木板上的字,而是蒋椿还没说完。

她好像终于从那种恐怖的疯狂中醒了过来,用一种安静到可怕,成熟到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的口吻,很平淡地开口:

“你们要站起来,你们要逃出去,你们不要和我的母亲一样,一遍遍地照着书给我念,告诉我什么是自由什么是独立,什么叫人应该拥有属于我自己的灵魂属于我自己的人格,而这些都凛然不可侵犯。”

“然后再用父亲日复一日的毒打教导我,什么叫身困樊笼,什么叫言不由衷。”

“你们站起来!”

蒋椿好像哭了,她的声音似乎是浸在冰水里的,有一种伤人伤己的冷和锋利。

“你们……逃出去……”

这声尖叫落地,好像一个跳楼的人粉身碎骨在姜绮面前,又像一朵开到荼靡的山茶一跃而死,其中的凄厉犹如滚烫的热血浇了姜绮满头满脸,于是她分不清顺着脸颊流下的是自己的眼泪,还是蒋椿的血。

整座观音庙陷入了奇异的沉寂。

半晌姜绮才把自己从情绪里拔出来。她突然发现,蒋椿最后说的已经不是我们要怎么做,而是你们。

她已经不觉得自己能逃出去了。

姜绮想起刚进入房间的时候听到的那句“站起来!逃出去!”,她本以为这句话应该是蒋莱,也就是房间的主视角说的,现在看来,这居然是蒋椿的话。

她完全可以根据蒋椿的话描绘出她死亡的全过程。

蒋椿不愿意出嫁,一路从家中逃亡到观音庙。

庙外是追杀她的村民,庙内又一览无余,她避无可避,只好把自己蜷缩进供桌下,用那张红布堪堪盖住自己。

……他们什么时候来?

蒋椿不知道。

她心知自己无处可逃,甚至一旦被抓到,像她这样不听话的女人很可能被就地打死,因为她给村里其他女人做了坏榜样。

但她不想嫁,她宁可死。

在漫长,或者说只是蒋椿感官上漫长的等待让她发了疯,在木桌底下留下了凄厉的叮嘱。

然后,她就被发现啦。

可能是指甲抠挖木头发出的细响,可能是晃动的红布的一角,总之蒋椿被发现了。她被活生生拖出了庇护所,打死在了观音庙。

“蒋莱暴起杀人只是因为蒋椿的死,是或否?”

“否。”

还有别的原因。

姜绮闭了闭眼:“蒋莱杀人,是因为蒋椿的经历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经历,是或否?”

“是。”

姜绮的声音开始发颤:“蒋莱,她疯了,她有创伤后应激障碍,是吗?”

一个小时候看着自己母亲被猪活吃求助无门,好友被强娶郁郁而终,自己的日子也悲惨异常的女人,她怎么可能还是个正常人。

“是。”

她早就疯了。

但是她是被什么给逼疯到要杀人的?

“是蒋椿被强娶让蒋莱暴起杀人,是或否?”

“否。”

“是蒋椿逃跑失败让蒋莱暴起杀人,是或否?”

“否。”

都不是?

那问题出在哪里?

一个可怕的猜测出现在她脑海。

“沈越……”

“我在。”

AI温和的嗓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蒋莱也逃跑过,也躲在这张木桌下过,也曾经疯到在木桌下留下和女儿一模一样的叮咛,是或否?”

“是。”

答案是“是”。

难怪蒋氏突然疯了。

她从蒋家村里匆匆而来,见证的却是自己引以为豪的女儿踏上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路,甚至比她自己走得更惨烈,更可悲。

忍无可忍……

忍无可忍!

姜绮耳边好像突然想起蒋莱的那句:“所以我拿起刀了。”当时她还不理解为什么这句话的语气如此沉重又诡异地平静,现在就很好理解了。

那是绝望。

那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灵魂坠入地狱,发出的一声巨响。

“还原进度百分之百,耗时34分钟。恭喜您姜博士。”

“别恭喜我……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沈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他心知她很难过,想出言安慰几句,却突然看见整个房间在极速地崩塌。

所有场景都变得半透明,像一排排积木一样轰然崩塌,从碎开的缝隙里发出冷色的电子光,把姜绮惨白的脸照得更加血色全无。

“沈越!怎么回事?”

“模拟提前结束了?”,他听上去也不知所措,但第一反应还是安抚姜绮:“姜博士您不必担……”

沈越瞳孔一缩。

“姜博士!”

姜绮整个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破碎,像一群蓝色的闪蝶从这副皮囊里飞出来,她碎成了无数闪闪的星光。

他想伸出手去抓,自己却没有实体,几秒钟后,也跟着失去了意识。

……

“为什么突然结束模拟?你们知不知道这对她很危险?”

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白大褂的黑发男人一把推开模拟室的门冲了进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姜博士的精神力很高,但属性更偏向锋利而非坚韧。强行结束模拟万一真的扯断了她的精神丝,《房间》的运行和后续研发谁来做?你们吗?”

他气得心慌。

“而且这次测试本来就不稳定……她出现了很多问题,比如在游戏准备期就完全失忆,不能正常回档,感官过于真实……你们难道就打算让《房间》这样公测?”

“这根本行不通,你们……”

“沈助理。”

坐在主操作台前的金发女人打断了他:“这是联邦中枢的命令。”

“《房间》一周后必须公测,然后一炮而红,无论它完善与否。因为这是中枢的命令,而中枢永不出错。”

“至于姜博士……”

她抬头,看向面前巨大的营养舱。里面填满了淡蓝色的胶质液体,姜绮就浮在液体中央,身体蜷缩,乌黑的长发微微散开,像一捧随波逐流的水藻。

“她会理解我们的,对吗?”

进主线了!

紧张,有新角色要出场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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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菩萨(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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