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老师没有回来之前，李赫敏离开教室，来到小卖部买了一瓶水。
入冬之后的天气已经寒气逼人，每个学生都在校服外面套了一件大衣，有些人追求美观会在里面穿颜色雪白的高领羊毛衫，这些千金少爷则更显贵气十足。
反观李赫敏，她衣着单薄，只穿着里衣和没有保暖效果的校服外套，手指冻得发红，但脸一直都很苍白，身处室外的时候嘴唇没什么血色，看着像是得了一场大病还没痊愈。
是一个丢进人群中就能很快被分辨出来是穷人家孩子的人。
用姜美凤的话来说：典型的下层人。
李赫敏不在意这些评价，因为很早之前她就心知肚明。
“李赫敏？”
在她吃完药即将离开的时候，有人叫住了她：“没想到会在上课时间碰见大学霸，罕见，真罕见。”
李赫敏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她没有想要搭理这个人的兴趣。
许涵不依不饶地跟上去：“听说你最近跟姜美凤走得很近，怎么？她用什么手段收买你了？你不像是会为金钱权贵低头的人啊。”
“喂，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跟她走在一起，她以前不是欺负过你吗？”
李赫敏终于停了下来，目光扫向许涵的脸：“那你呢？你和她有什么区别吗？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听你说这些废话？”
许涵明显感觉到了李赫敏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不仅仅是谈吐，还有气质——
简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惊人变化。
真是……让人感到陌生啊。
新奇的发现瞬间勾起了他的兴趣：“她能给你的，我也同样可以给你，而且不会比她给的少。”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难道你和她一样想要考个好成绩给父母吗？”李赫敏笑了下：“我记得令尊对你大概没什么要求，只要乖乖忍耐到毕业，对吧？这对于经常闯祸的孩子来说，应该很难做到吧？”
“李赫敏，不要蹬鼻子上脸。”许涵的语气已经变得有些危险了。
李赫敏刚吃了药，情绪总算能稳定几分，她又喝了一口水，没有再接话，瞥了许涵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不在意对方是不是一直目送着自己的背影，也不在意对方会不会因为自己刚才的那番话气得跳脚。
她什么也不在意了。
因为没有什么值得她去在意的事情了。
等她回到教室的时候，老师还没有回来，这节课马上就要结束，不过好在是自习课，有没有老师都没区别。
不久前刚成为她新同桌的姜美凤冲她招手：“总算回来了，等你好久了。”
她屁股刚挨到凳子，姜美凤便迫不及待向她分享新下单的昂贵包包：“你看看，这个好看吗？”
李赫敏无意间看到了标价，那惊人的天价已经够买一百个她了，然而这只是一只包的价格，对于姜美凤来说，付款宛如饮水那般简单，这也不过是她众多包包中的其中一只，并不起眼，也不用刻意珍藏。
‘真是万恶的资本家’她眼皮跳了一下，默默骂完后，语气平淡地回道：“一般。”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个款式。”姜美凤有些遗憾地收回手机：“真的不好看吗？”
李赫敏眉头皱了起来：“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了要送你一个包吗？跟在我身边的人，让别人看见你还在背那样的垃圾，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姜美凤理所当然地说：“就算你不想要，也要为我着想吧。”
“我不会收的，你退了吧。”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啊，这种预定的稀有款式是不能轻易退货的，我已经付完款了。”
“……”李赫敏抿了抿唇：“有违约金的吧？”
“有是有，但……”
“我赔给你。”李赫敏打断了她的话：“以后别再给我买东西。”
“你在开玩笑吗？”姜美凤倒也不是真的在讥讽她，但一件事实平静说出，就是有那么一种奚落的意味：“你赔得起吗？”
“……”李赫敏那颗藏在暗处的自尊心在悄无声息地疯狂蔓延生枝，她不想让姜美凤看见自己的窘态，撇开头：“给我时间，总会还上的。”
姜美凤哼笑一声：“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你这辈子能靠自己赚到这些钱吗？倒不如乖乖和我上同一所大学，毕业后在我手下好好干活，我会从你的工资里面扣除，比你在外面单干赚的酬劳要丰厚得多。”
“刚才给你圈的那几道题做完了吗？”李赫敏从她手里夺过试卷，轻而易举地将几道错题标记出来然后重新丢给她：“过程都是错的，结果也一定不会对，如果一开始就没有抱着解决问题的心态去做，那你永远都不会找到正确答案。”
姜美凤怔了片刻，低头看了看试卷，又看了一眼已经抽离无关之事埋头写题的李赫敏，轻声骂了句：“操。”
“跟你这样的乖乖女聊天，真特么费劲。”
-
圣诞节那天，李赫敏收到了几封来自不同陌生号码的手机短信。
第一个其实很好猜，姜美凤从来不会刻意隐瞒自己的意图，她约她去市中心的商场，却没说具体要做什么，大概是懒得说。
第二个是几句拼接起来的奇怪问句：
‘你还是我认识的李赫敏吗？’
‘最近和她混在一起有学坏吗？’
‘我对你倒是愈发好奇了，今天周末，出来玩玩儿，算我给你赔礼道歉怎么样？以后做个朋友。’
‘这是我第一次约女孩儿。’
李赫敏不感兴趣，看着无聊的短信内容，用脚趾头猜都知道是哪个傻逼发来的。
她没有斯德哥尔摩症。
第三个，因为没有备注，所以即便觉得有些眼熟也不能第一时间分辨出来。
但根据内容还是可以清楚理解，是和她没什么感情的父母发来的。
‘今年我们就不在老家过年了，我们给你留了一笔钱，除夕和清明节的时候记得给你外婆上坟。’
之前他们也很少回来过年，即便过年也只呆了几天就走了。
她其实不想谈论父母有没有孝心这回事，毕竟一开始扇她巴掌否认她的人是他们，他们觉得她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当然也不可能有‘孝心’这种东西，但她后来也很想问问他们，漫长的数年时光里，究竟谁陪伴谁更多。
是他们做儿女的？以迫不得已养家糊口的借口流连在外，实际上每年打回来的钱都少得可怜，还需要体弱多病的老人赚钱养家拉扯外孙女长大，不知道他们到底把钱用到哪里去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特殊的原因必然是在外花天酒地过着毫不负责任的生活。
这是她心底最大的疑问。
两个人同时赚钱，如果节俭一点，又怎么会省不下钱给远在老家的女儿和老母亲，连老母亲生病也拖着不治，演变成如今的陈年旧病，还因此丧了命。
实在讽刺。
直到外婆下葬那日，她知道了真相。
那时，来帮忙的亲戚太多，人多口杂，几人围在一起闲聊，聊着聊着就牵扯出了一些关于父母的事情。
她坐在灵堂旁边闭着眼睛，看似睡着了，实际一直在闭目养神。
那些人以为她守夜太疲倦睡去，便聊得更肆无忌惮。
“他们这次回来应该待不了多久吧，那边儿不是还有个小的吗？”
“是啊，匆匆忙忙的就下葬了，这才几天啊，都没放七天，要不是因为那个小儿子，得赶着回去照顾他，再怎么着也还得待几天，谁让那孩子才十几岁，初中生哪儿懂得照顾自己啊。”
“啧，说来这俩夫妻也真是的，孩子都出生这么久了，也长这么大了，怎么不带回来让他外婆瞧一瞧？你看看，人都没了，连自己亲外孙都没见着一次，真不知道他俩成天都在想什么。”
“这有什么，能把自己亲女儿扔在老家不管不顾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听说他们那儿子养得更优秀啊，从小就是钢琴、架子鼓的学，还报各种学习培训班，中考成绩也快出来了，看他俩那意思，应该考了个重点高中，全年免学费，还有奖学金，以后可不得了啊，太有出息了。”
“哎哟，这么厉害，那岂不是比他这个姐姐还优秀？”
“嗐，还姐姐呢，俩孩子这么大了都没见过能有什么感情，以后就算纸包不住火见着了，这声‘姐姐’喊得出口吗？”
“……说得也是。”
“……”
……
亲耳听到和脑子里胡乱猜想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妄想……却没想到有一天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所有亲戚，所有外人都知道，他的父母生了一个儿子，只有她，作为他们的亲生女儿不知道。
简直是……
如果非要爆粗口，李赫敏真想学着学校里那些天天西八挂嘴边的公子哥儿，把所有的骂句全都爆发个遍。
真他爹的，太好笑了，该死的人生，滑稽得像为她量身打造的喜剧剧本，她就是彻头彻尾的小丑。
“到底谁，有资格问心无愧？”
看着那几行字，握着手机的指头忍不住发紧，李赫敏沉默地盯了半晌，把这封短信扔进了回收箱。
做完这一切，看着干净的信箱，李赫敏忽然笑了：“作为父母，真的太虚伪，太恐怖了。”
我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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