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期间，李赫敏买了许多年货囤给安老师，每一样看起来都十分用心，把安老师感动得不得了，非要她再多住久一点，说还有好多好菜好酒没有招待呢。
但李赫敏说自己接下来的行程比较紧，便婉拒安老师。
在李赫敏准备搬出去的那天，安老师邀请她聚餐，说李赫敏问的事儿有着落了。
晚上七点，和平饭店，安老师的朋友正式入场。
李赫敏以为这是个多人局，但等到真正的主人公到来她才发现，原来安老师只请了那位朋友一个人，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解决她的事情。
看到那个面容沧桑的中年男人，李赫敏的心跳忍不住加速，但面上依然没有波澜。其实出现这样的反应是不正常的，李赫敏也明白，自己久经风雨怎么会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紧张。
但这个人不一样。
因为这个人是当年的那个狱警。
“小安呀，好久不见了，这段时间忙得脚都不沾地了，终于也是有机会见面了。”
男人进门给了安老师一个拥抱，随手把带来的酒水放在桌上。
“哎，还带什么酒呀，多客气啊。”安老师看见连忙说：“还说我难见，我看你也不好约，你们单位忙吧？多难才见得到一面啊，这是不用值班了？”
“大过节的还值班，去年都是我值的，今年怎么着也该轮到别人了吧。”
“那还好，至少你们都有轮班的，不用逮着一个人来薅。”
“是啊，你才辛苦，一个人干那么大的店面，忙前忙后的太不容易了。”
“这年头谁都不容易，你们那工作也不好做吧？”
“嗐，老样子呗。”
“对了。”寒暄完，安老师转身看向李赫敏：“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学生，李赫敏。赫敏，这是我老同学，张警官。”
“张警官您好，叫我小李就好了。”李赫敏微鞠躬与对方握手，对方笑吟吟地说：“年轻人不用这么讲礼，都是一家人，随意点就好了。”
“哈哈，赫敏，我跟老张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不用那么拘束，坐吧坐吧，把他当个人看就行了。”
张警官作势假装瞪了安老师一眼，然后很快又呵呵笑起来。
这一场饭局下来，李赫敏和张警官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好时间后，三人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散开。
第二次和张警官见面是在两天后，这是张警官假期结束回去上班的日子。
坐在副驾驶上，李赫敏习以为常地看向窗外，雾蒙蒙的天气，逐渐人烟稀少的郊外，道路两旁是不见尽头的密林深处。
张警官打开窗：“介意我抽烟吗？”
“您随意。”
张警官点燃一根烟，吐出的烟雾被窗外的风裹挟着吹走了。
他说：“小安很少会问我这方面的事情，这次叫我来吃饭，介绍我们认识，看来她是打心眼里喜欢你这个学生。”
他扭头看向李赫敏：“能说说看吗，许多年前在学校里风光肆意的安老师是什么样的？”
李赫敏吹着风，回答道：“安老师是个很有学识的人，授课经验丰富，语言明了易懂，她那时候还很年轻，讲课功底就很深厚了，看得出来平日里下足了工夫。下了课，她一门心思都在备课上，几乎埋头就在办公室里。她带过我们班半年，认真负责，为人正直，正因为她的存在，我那半年都过得很安心。”
“这么古板的吗？不会开开玩笑，不跟学生多多互动吗？不过这样我也能猜得到，她就是那样的人，读书的时候就这样，现在也还是这样，真是一点没变过呢。”
“安老师，是个很好的人。”
“是啊，她怎么不算是一个很好的人呢，善良，有爱心，念旧，又很温柔。”
张警官目光逐渐深邃：“但这样的人，怎么会遇到那种事情。她明明那么喜欢教师这份职业，却因为当年的事情，不得不……”
“对于那时候的事，您还记得多少呢？”李赫敏问道。
“记忆深刻。”张警官抖落烟灰：“因为是很重大的事件，所以刚初出茅庐就跟着师父去长见识了。”
“当时实在是太轰动了，我们邻市联合龙洲警区调查，配合抓捕逃逸多日的连环杀人犯。一，我们负责看押，二，负责里应外合。”
“刚开始还以为是个手段狠辣的老D贩，吸得脑子不清醒了才会干这种残忍的事情，后来又觉得不可能，一个意识都保持不了清醒的人，怎么可能冷静地处理好痕迹，犯下一件又一件命案，和警方玩那么久的猫捉老鼠的游戏。”
“我们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在收到通知那天夜里赶去，看见教学楼里押送出来的是一名普通高中生，那种感觉实在是……你能明白吗？就是完全的失望，彻彻底底的失望透顶。”
李赫敏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
张警官又猛吸了一口，猩红烟火在车厢内亮着：“不是因为杀人犯和我们推测出来的形象南辕北辙的相反，而是因为我们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次又让他逃掉了。”
“你知道的，学生怎么可能做得出那种事情？要缜密布局，逃脱密布的天眼，不留丝毫痕迹地杀死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啧，真以为是在演电视剧呢？”
李赫敏：“所以陈会深当年是无罪释放的吗？”
“不，这件事远比你想得要复杂。”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一个学生不可能办得到，也没有理由那么做，但当时线索全都指向了那个少年。即便我们心知肚明这是凶手放出的烟雾弹，刻意转嫁栽赃，我们也无可奈何，只能根据现场搜集到的罪证将那名学生逮捕归案。”
“当时的警察，没有一个晚上睡好觉的。”
“能借我抽一根烟吗？”李赫敏道。
“当然，火也随便借。”
李赫敏点燃烟之后迫不及待猛吸了好几口，头次呛到喉管，咳嗽好几声，脸色都红了。
张警官侧头看她一眼，温馨提示让她慢点，还说要是不会抽最好别轻易尝试，否则下场就是刚才那样。
李赫敏不在意地摇摇头：“没事。”
她目光落在重影般的绿叶上：“陈会深最后还是入狱了？”
“入狱了，现在还在牢里呢。”
“冤罪也没人平反吗？”
“谁有那个能力啊，大家都有心无力啊，你看，那杀人凶手也逃了那么久了，早就说不清楚了。”
“怎样才算有能力？”
“天下谁人不知呢，**的官员们才有那个能力做到，因为足够只手遮天，所以……”张警官认为这个话题太过敏感，就没有接着讲下去：“你想为他平反？”
李赫敏轻‘嗯’了声：“当年我就是那样想的，无辜的人怎么可以成替罪羔羊，所以才会选择走上仕途。”
“你……等等，你叫李赫敏，该不会是……经常出现在电视新闻上的那个李辅佐官吧？”张警官眼睛赫然睁大，整个人的精神头都看起来好多了：“难道真的是你？”
“是我。”
“我的老天，真是第一次线下见到真人，这么奇妙的吗？”
“我有那么出名吗？”
“当然，谁不认识你呢，最年轻，最有能力，最漂亮的，最雷厉风行的，最为人民着想，最为城市发展操心的主辅佐官啊。”
“都是谬赞了。”
张警官就跟看到偶像一样激动不已：“那你是不知道了，我们这些人对你最崇拜了，2·16卧底警察革职一案要不是你，根本翻不了案！没想到您居然是因为当年那个案子才打算走上这条路的，您真是心地善良啊……”
李赫敏听闻后淡淡笑了一下：“我也没那么伟大，只是顺手的事情，到了那个位置上，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就该做对应的事。”
“就像张警官您说的，陈会深的案子，不站得高一些，根本连涉水的资格都没有，或许只是刚刚走下去，就被深潭淹没了。”
张警官疑惑道：“您为什么对他的案子那么执着呢？”
李赫敏没有变换姿势，依然靠在车窗上望着深绿的远景。
风，卷走了烬灭的灰。
“想见的人却见不到，不论是谁都会想尽一切办法的吧。”
*
*
探监，不算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提交申请，流程紧扣，层层审批，即便有张警官这层关系在，也等了好些天，这才等来了翌日的见面。
李赫敏带了些水果和牛奶，当然，这是征求过同意可以送到那人手里，她才准备的。
青山市男子地下监狱，是全国最庞大，最恐怖，最暗无天日的监狱。蜂巢般密集的管道和电梯，全都藏在极深的地底。
这里专门关押穷凶极恶的罪犯，他们也绝无有机会逃得出去。
探监的时候，张警官也陪同在侧。
‘叮铃咣啷’的声音出现，被狱警看押的犯人渐渐露出了头，拖着累赘般的锁链和镣铐，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辛。
二人见面，谁都没有说话。
对方呆呆看着李赫敏。
李赫敏同样无声地看着眼前的人。
一个……和陈会深长得极其相似的人。
但李赫敏深知，这个人并不是陈会深。
这个人才是替罪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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