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宫，宁仪殿。
薛明月静静跪在佛前，未发一言。
眉眼间似有化不开的愁绪。
素心不免揪心：“娘娘，您跪了这样久，可别伤了膝盖。”
“无妨。让我跪一跪，心里也安生些。”薛明月并未睁眼。
“娘娘……“素心知劝她也无用，索性由她跪着，倒也遂了娘娘的愿。
殿外却传来了喧闹声。
薛明月蹙了蹙眉，还是一动不动地跪着。
那声音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素心，出去瞧瞧外面是怎么了。”薛明月睁开了眼，满脸愁容显得她愈发憔悴。
素心还未出去，莲枝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声音急促：“娘娘……娘娘……”
素心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明明……姑姑说过，在娘娘身边服侍要规规矩矩，不可失态的啊。
姑姑这是……
“娘娘，小侯爷他们带公主回来了！此刻……公主已经在未央宫了……”莲枝的声音颤颤的，似是带了些哭腔，“娘娘，您……您快去看看吧……”
“是……璃儿回来了？”薛明月缓缓抬头，似是难以置信，“你说，映堂他们把璃儿找回来了？”
薛明月声音都抖了几分。
“你说，璃儿回来了？”
薛明月手里紧紧攥着那枚莲花形羊脂玉佩，不住摩挲着，眼泪终于决堤般地涌了出来。
是了，是了，上天欠了她太多次。
这一次，终于是让璃儿回来了。
璃儿。
她现在只有璃儿了。
泪水沾湿了那枚玉佩，薛明月慌了一瞬，立马拭去玉佩上的泪珠，匆匆收好。
薛明月立马就要起身，却因跪了太久，腿一时发颤，素心和莲枝忙上前扶住薛明月。
“无事……我无事的……去看……璃儿……去……未央宫……”
薛明月眼中的泪怎么也止不住。
上天……终于要善待她一次了吗……
未央宫，明珠殿。
萧璃跪在殿中，萧煦坐在主位上，许是多日没睡好，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元臻，你可知错。”萧煦揉了揉眼睛，声音疲惫。
“回陛下，元臻，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二人私下里从未如此生分过。
“荒唐！那日灵前红衣，以簪逼臣已是大不敬，朕也不忍苛责与你，也不过关了你几个月禁闭，图的就是你能让朕过个安稳日子，如今呢？花朝节朕许你出宫，想着散散心也好，也不至于太拘着你，你说你要去松山秋猎，你可知这几个月沈修烛带了多少人参你狂悖无礼，朕也压下了，松山秋猎若不是你非要胡跑甩了侍卫，怎么至于让你受那么多日苦！萧璃，你到底知不知道哥哥心里记挂你，就算是姨母，你可知道她这段日子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璃儿，你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少人都为你牵肠挂肚！你到底能不能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
萧煦越说越气，越说声音越抖，到最后彻底红了眼，泣不成声。
“哥哥……璃儿……知错了……璃儿回来了……哥哥……”萧璃心里也不是滋味，立马起身上前抱住哥哥。
“哥哥……璃儿回来了……璃儿以后一定乖乖的……璃儿不会再乱跑了……哥哥……你和母妃都是璃儿最爱的人……你们好好的……好不好……”萧璃声音不自觉也带了些呜咽。
萧煦愈发心疼，紧紧抱住她，声音愈发低哑：“璃儿乖，都是哥哥不好。哥哥护不住你……可是璃儿……姨母……这是两回事……算了……不说那些……璃儿……哥哥以后一定会护好你……都是哥哥不好……”
是他，是他护不住璃儿，他……怎么能怪璃儿。
“那我以后一定要保护好母后和璃儿，让她们都喜乐无忧！”孩童稚嫩的话语回响在他耳畔。
看着自己怀里的妹妹，萧煦愈发悲伤。
他……终究是对不起母后……
他一定要护好自己唯一的妹妹。
母后……
母后……
“哥哥，你说，父皇，母妃，有的时候还有哥哥你……你们都在透过我，看着谁？”萧璃看着萧煦眼中的那一丝愧疚，倒像是与父皇眼中如出一辙。
“父皇、哥哥、还有母妃，可都不欠璃儿的。”
萧璃的眼神冷得像刀，刺得萧煦浑身一颤。
“璃儿……你……你说什么呢……”萧煦的眼睛躲闪了一瞬，似是心事被揭穿，“璃儿，当然只是璃儿。哥哥……永远都会护好我的璃儿。”
“哥哥，我喜欢什么花？”
“自然……自然是海棠花啊……海棠花娇美，最衬璃儿。”萧煦眼中不由得浮现了璃儿坐在海棠花树下抚琴的画面，“莲荷虽清丽动人，但到底是比不得海棠花半分的。”
璃儿性子虽跳脱，但是姨母教会她弹琴，端坐在那里倒是十分像样子。
“哥哥……”萧璃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转而勉强一笑，“哥哥，璃儿想吃母妃做的炙羊肉了，还想喝母妃熬的姜汤……”
“这……”萧煦闻言虽有不悦，但到底还是给了太后面子：“这样，常化德，去告诉太后，就说公主殿下回来了，想见见太后。”
常化德脸上笑意未敛：“陛下不说，奴也早就派人去同莲枝姑娘说了，这会子怕是太后娘娘正在来的路上了。”
“要你多嘴什么，自作多情的家伙。”萧煦虽然也想尽早告诉薛明月璃儿回来的消息，但被常化德就这样说破，面上到底是有些挂不住，这才随口斥了常化德几句。
他可不愿意天天看见那女人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
不多一会儿。
“太后娘娘驾到！”
萧璃闻言，立马提着裙子跌跌撞撞跑了出去，裙子踩脏了也不在意，看见薛明月后立马扑进她怀里撒娇：“母妃……璃儿让您担心了……璃儿好想母妃啊……”
“跪下。”薛明月眼中泪意愈发止不住，却强忍着不看她。
“母妃？”萧璃有些不可置信，“母妃说什么？”
“跪下！”
薛明月推开她，狠心作势要扇她一巴掌，手堪堪落在她脸颊边，却狠不下心来真扇下去：“你知道为了找你，折损了多少我大雍的将士？多少人食不知味，寝不安席？你可知松山被里里外外翻了多少遍？大雍的将士自然是要报效国家，英勇歼敌才是他们的用处，偏要他们陪着你这个长公主过家家酒？”
“母妃璃儿没有去玩！璃儿是被别人行刺了！是宁寒和他师父救了我！母妃！璃儿没有让将士陪着过家家酒！花朝节那日出去，璃儿也被别人行刺了，幸有宁寒，璃儿才得以侥幸脱身！这世上有的是人要害璃儿，究其所以，谁知不是璃儿长得太像母后的缘故，才让那些对父皇和母后心怀旧怨的人把这些仇怨加在璃儿身上！”
“放肆！”
薛明月的巴掌没有任何犹豫，一下子扇在萧璃脸上，“任何人都可以指责你父皇母后，唯独你，不可以！尤其是你母后！”
“姨母莫要越俎代庖！璃儿是朕的妹妹，姨母当年做了什么事，真当煦儿全然不知吗？还是说，姨母觉得璃儿不是个听话的棋子，要在我这里耍你的太后威风！”
萧煦见璃儿被打，立马抱她在怀里，轻轻安抚着。
薛明月则是被气得不轻。
可望着那张与长姐相似的脸，薛明月始终还是狠不下心来真正惩罚她，心里却又实在是憋闷，一时气闷，竟忍不住低声啜泣：“是了。煦儿说的对，姨母……对不起璃儿……对不起煦儿……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先帝……姨母……不该打璃儿的……都是姨母的错……”
“母妃！你说什么呢母妃！璃儿永远都是母妃的璃儿，璃儿永远都是娘的璃儿！”
萧璃竟是挣脱了萧煦的怀抱，上去抱住薛明月，低声啜泣着。
“璃儿……你……你叫我什么？”薛明月似是有些难以置信，“你叫我……”
“娘。”
萧煦眼中闪过一丝癫狂：“不！不可以璃儿！她……她不配！”
薛明月似是喜极，也悲极。
她伸手欲抚萧璃的眉眼，却又无力垂下。
“璃儿……你……不应该叫我娘的……”母妃神色似是极为痛苦，“煦儿，如今璃儿回来了，日后定要严加管束，不可再发生这样的事。”
“朕自会处理妥当，不劳薛太后费心。”
萧煦特意把“薛”字咬得极重。
萧璃薛明月相拥而泣，萧煦静静地站在一边。
殿内一时静默无声。
“璃儿……你刚刚说……是有人救了你？”薛明月爱怜地抚摸着萧璃的鬓发，似是怎么都看不够一般。
“是……那个人……叫宁寒。”她怕母妃察觉到自己的意图，特意隐去宁寒住在竹山的事实。
“你说，他叫什么？”薛明月闻言，眼神暗了几分。
“宁寒。他和他师父宁致救了我。”
“你说，他师父叫什么？”
薛明月心中一震。
“宁致。”
薛明月想起了映堂和沈墨瑾一同捡到的那一方印信，又想起自己曾见过的那枚摄政王的印信。
宁致……
难道是……
那个宁无妄……
“你可知，那宁致约莫多大年岁？性子如何？长相又如何？”薛明月声音急切了几分，惹得萧煦微微侧目。
“长相……有些老，不怎么好看。性子……有些顽劣？年岁……约莫四十有余？”
薛明月闻言声音抖了几分：“那……那个宁寒就是他的徒弟了……救了公主……自然是有功的……陛下以为如何？”
萧煦抿了抿嘴，有些不满：“无名之辈，最多是个乡野村民，朕查过了，师徒二人不过略通些医术，以草药为生，也没什么特别的。若论功行赏……给些银子就是了……黄金百两，朕不会食言。”
“医术吗……陛下是明君，自然不会食言。陛下，哀家要你召那宁寒入宫，我有些话，要问问他。”薛明月的声音不紧不慢。
“这……会不会不太好……”萧璃有些疑惑，母妃此举是何意？
“无事，总不能让好人伤了心不是？救了公主，也是对江山社稷有功了，我这个太后见一见以示荣宠，也是应有的礼数。况且，陛下的黄金百两，也不是个小数目啊。”
言毕，薛明月瞟了萧煦一眼。萧煦不自然地低下头去，嘟囔了一句什么。
萧璃看着母妃眼中的狡黠，皇兄眼中的别扭与微不可见的顺从，忽而觉得，若是母妃和皇兄就这样相处下去，也是不错。
可是母妃没有错。
她一定要查清事实，护好母妃，也让皇兄，真正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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