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廖氏的营地前嘈杂一片,火光在夜色中分外醒目。长平帝的王帐有侍卫在进进出出,但终究没有人前来制止。
姚朔望着白马之上的银甲少年,垂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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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
越河身着一身绛纱袍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的遍地哀鸿,眼中早已没了任何神色。
吴昶铠甲沾满血迹,脸上也全是灰印。吴昶走到越河身侧,说道:“录公,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越河笑着问道:“离开?去哪?”
吴昶抹了把脸,道:“末将已备好轻骑,录公从南城门走,一路南下,若是快些,也许还能赶得上南渡的队伍。”
越河问道:“现在洛阳城还有空闲的马匹吗?”
吴昶哈哈一笑:“没了。若是录公想南下,只能得到没有车马无法离开的坏消息了。”
越河一愣,接着就笑了出来:“合着半天,你是拿我开涮呢。”
吴昶道:“要走了,这不是末将想让录公轻松一点吗。”
越河无奈地摇头,脸上却分明挂着笑意。
吴昶看着城下,突然说道:“末将先行一步了,黄泉路上,末将等候录公。”
越河转身,对着吴昶施了一礼:“将军慢走。”
吴昶赶紧闪身避过:“录公折煞末将了,末将只是做了末将该做的,剩下的,还是要靠录公。”
说罢,吴昶转身下了城楼。没过一会儿,越河就在城墙上看到了吴昶的身影。洛阳守军已寥寥无几,吴昶带着一支残骑裂甲冲向鞑靼的军队,很快就淹没在大军之中。
忠臣良将,埋骨他乡。
越河沉默地后退,走到一张小几旁,沉默地看着小几上的账册。
这是洛阳城剩下的所有财产。
长平帝南渡走得慌忙,洛阳无数珍宝都带不走,而如今,越河要将这些祖宗传下来的、象征着国威的宝物,送给外族的首领。
越河将一块白绢铺好,咬破手指,在白绢上写下一份血书。
【敬致鞑靼王上:
今山河破碎,洛阳城破,赖大齐百官不思进取耳。臣下忝列尚书,承蒙先帝今上拔擢,加录尚书事,治二十一州,夙兴夜寐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者,却无才无能以致大齐兵败失国。此均臣之过也,臣愿谢罪,无过黎民。
今洛阳城财物奉上,以求鞑靼王上勿伤百姓一人。】
城下传来城门被攻破的声音,越河的手颤抖着,却坚定地抽出一把长剑,横在自己的脖颈。
他眼前闪过些许画面,有盛元帝将他右迁拔擢,说他是未来的肱骨之臣;
有谭仪拉着他的手说,大齐的万里江山都交付于他的手中;
有妻子对烛垂泪,见了他却还是笑着说大丈夫自当如此;
有幼子满身意气,说要位极人臣史册留名。
可转眼,又是山河破碎、遍野哀鸿,亿万黎民食不果腹、寝不安眠。
城破了,得有人殉;国亡了,得有人陪葬;鞑靼大军剑指洛阳,得有人用鲜血告诉鞑靼,大齐不是懦夫。
今日他的尸体配合着留下的血书,必能让鞑靼的王善待洛阳百姓。
越河闭上了眼,任鲜血流下。
越河想,他也不过芸芸众生中最平凡不过的一介书生,夸夸其谈却不知书生误国。自以为一世桀骜,孰不知半生庸碌。
但是好在,他还能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为洛阳城中的百姓做最后一件事。他虽无能,却也无愧了。
乌骨突登上城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身侧一个人在乌骨突耳边说道:“大汗,这人是大齐的尚书令加录尚书事。”
“他就是接替谭雁雅的人?”乌骨突接过越河写下的血书,看完之后沉默了一瞬,道,“是个忠义的,按他们大齐的礼法,厚葬了。”
说着,又对身侧的副手说道:“传我军令,凡我鞑靼将士,入城之后不可烧杀抢掠,不可伤洛阳百姓一人。违者,斩立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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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越空蒙从床上惊醒,眼中是还未褪去的惊慌。
池璨在一旁打瞌睡,被越空蒙的动作惊醒,池璨忙坐到越空蒙的身侧问道:“空蒙,你怎么样了?”
越空蒙感觉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不像是在平地上,他缓了一会,才问道:“殿下,这是在船上?”
池璨点了点头,说着,池璨才想起来自己做了什么,低声说:“是孤的不是,空蒙原谅孤,好不好?”
越空蒙低着头,半晌才道:“臣想冷静一会,殿下可以出去吗?”
池璨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见越空蒙没有理他的意思,池璨默默地转身离开。
门外竟有一人在那里等着,一直不肯离开。池璨定睛看去,是越空寒。
池璨上前一步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越空寒道:“见过殿下,敢问殿下,阿兄如何了?”
池璨沉默,摇了摇头。
越空寒皱了皱眉,问道:“殿下,学生想去看望阿兄,不知殿下可否允许?”
池璨下意识就想摇头。越空蒙的情绪不好,池寒渌被蒙在鼓里、越河的死讯每件事都是越空蒙心里的刺,让他寝不安眠。越空蒙说不想见任何人,那就如他的意,让他静静地思考。
但池璨刚要摇头,却迟疑了。
因为他的有意欺瞒,越空蒙现在不肯见他。但柳风烟也在病中,又不好进太子的房间。这么一看,如今适合劝越空蒙的,也只有越空寒一人。若是他把越空寒也阻在门外,岂不是让越空蒙只能自己想通?
这般想着,池璨最终道:“你先进去看看,若是空蒙留你,你就去劝劝他;若是空蒙不想见你,你就不要闹他。”
越空寒应诺,轻轻推开房门,向里面走去。
越空蒙坐在榻上,双眼空洞无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越空寒轻轻走近越空蒙,坐在榻前,轻轻喊了一声“阿兄”。
越空蒙抬起头,却在看见越空寒的那一刹那愣住了。
越空寒比他小三岁,今年才十一岁,正该是被家中长辈疼着宠着从而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他像越空寒这么大的时候,因为被父亲宠着,连当时还是太孙的池璨都敢顶撞。可现在的越空寒,满脸都是小心翼翼。
越空蒙伸手摸了摸越空寒的脸,轻声说道:“阿寒怎么瘦了?”
越空蒙突然觉得自己很讨厌。
越河的死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对越空寒来说就不是了吗?他还有母亲,可越空寒什么都没了。
越空寒幼时丧父丧母,被越河和柳风烟养在膝下,对越河的感情不会比他少。如今越河逝世,柳风烟重病,而他作为家中长子却自甘堕落、自欺欺人,把自己困在屋中不肯出门,将自己该担起的担子一味地推卸给别人。
而越空寒,年仅十一岁的越空寒却撑起了这个担子,在他不肯见人的时候打理家事、照顾病弱的伯母,还要费心他这个不合格的哥哥。
越空蒙眼圈一红,愧疚于自己的不懂事,也心疼小小的越空寒。
越空寒被吓到了,他坐到榻上,伸手抹去越空蒙的泪水:“阿兄怎么了?阿兄别难过,阿寒不问就是。”
越空蒙轻声道:“阿寒别担心,我没事。是我错了,我不该如此自轻自贱。我饿了,想吃东西。”
越空寒的眼睛一亮:“阿兄想吃什么,不论阿兄想吃什么,阿寒都给你找来。”
越空蒙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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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只在江上飘了好几天,下了船后銮驾驶向临安。
长平二年,长平帝迁都临安,史称南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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