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以后能不能陪我睡觉

这天下午,盛景来沈家做一周一次的状况评估。沈清棠刚和许尽欢从工作室回来,脸上还带着些许忙碌后的红晕。她配合地完成了盛景的询问和一些简单的生理指标检查。

“情况稳定了很多,”盛景合上记录本,语气是专业的肯定,“睡眠和食欲都在改善,情绪波动也明显减小。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迹象。”

沈清棠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的绒面。阳光从侧面照过来,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小的阴影。

“但是,”盛景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提醒,“抑郁症的康复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可能会有反复。你需要继续保持规律作息,坚持服药,并且……”

“盛景。”

沈清棠突然打断了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

她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清澈,但深处却涌动着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有依赖,有试探,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盛景停下了话语,看着她,等待着。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沈清棠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开口:

“你以后,能不能……每天晚上陪我睡觉?”

这句话如同一个惊雷,猝然在安静的客厅里炸响。

空气瞬间凝固了。

盛景脸上的专业和平静瞬间碎裂,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握着记录本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陪她……睡觉?

他看着她。她的脸上没有玩笑的成分,也没有醉酒后的迷乱,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的平静。

仿佛她提出的,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类似于“明天想喝粥”这样的要求。

这不是**层面的邀请。盛景几乎是立刻就在心里做出了判断。

以他专业的眼光看,这更像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下的病理性依赖。她或许是将他当成了对抗漫漫长夜和内心恐惧的“安抚物”,一种能确保她获得安稳睡眠的“工具”。

那个酒醉后被他拥抱着入睡的夜晚,可能在她混乱的感知中,被扭曲地解读为唯一有效的“治疗”。

理智在疯狂地叫嚣着拒绝。这是绝对、绝对不能逾越的底线!

一旦答应,医患关系将彻底扭曲,所有的专业性和治疗框架都会崩塌,甚至可能演变成更严重的伦理问题,对她、对他自己,都是极其危险的。

可是……

看着她那双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仿佛随时会再次碎裂的眼睛,看着她微微抿起的、带着倔强和一丝不易察觉祈求的嘴唇,那些冷硬的、基于理性和职业道德的拒绝话语,卡在喉咙里,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起了她蜷缩在冰冷地上的样子,想起了她晕倒时轻飘飘的体重,想起了她在他怀里颤抖着睡去的脆弱……

他深知,她此刻的“稳定”是多么的脆弱,如同在冰面上行走。任何一个微小的刺激,都可能让她再次坠入深渊。

而她的这个要求,虽然荒谬,虽然危险,但恰恰暴露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渴望。

她害怕独自面对黑暗,渴望那种被全然接纳和守护的安全感。

长时间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沈清棠就那样看着他,眼神里的那丝脆弱渐渐被一种了然的、近乎自嘲的黯淡所取代。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嘴角扯动了一下,准备移开目光。

就在她即将放弃的那一刻,盛景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仿佛历经挣扎后的疲惫和某种下定决心的沉重:“可以。”

沈清棠猛地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盛景迎着她的目光,镜片后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专业的审慎,有道德的挣扎,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定义的、深沉的情感。

“但是,”他补充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界限,“只是睡觉。我睡在旁边的沙发或者地毯上。仅此而已。”

这不是妥协,这是他能在崩塌的职业道德和汹涌的个人情感之间,所能找到的、最危险的平衡点。他知道自己在玩火,知道这可能会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但他无法拒绝。

至少在确保她能够真正稳定下来之前,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被拒绝这个看似荒谬的请求,而再次滑向崩溃的边缘。

沈清棠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重新低下了头。

阳光依旧暖暖地照着,客厅里恢复了寂静。

但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改变了。一条危险的、模糊的界限被踏过,一场以治疗为名、却掺杂了太多复杂情感的共谋,在这个平静的午后,悄然拉开了序幕。

盛景知道,他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而他此刻,只希望这条路的尽头,不是两个人的毁灭,而是她的新生。

自那个午后,沈清棠提出了那个惊世骇俗的要求,而盛景给出了那个同样惊世骇俗的应允之后,沈家的夜晚,便进入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新常态”。

夜幕降临,宅邸归于沉寂。沈清棠会像完成某种仪式一样,洗漱,换上睡衣,然后安静地躺在床上。她会留出一半的空位,目光偶尔会飘向房门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和……紧张。

盛景则会稍晚一些进来。他严格遵守着自己划下的界限,从不靠近那张大床。他会在靠窗的位置,铺开一张厚实柔软的地毯,再放上一个枕头和一条薄毯。那就是他临时的“床铺”。

他依旧穿着整齐的家居服,从不逾越。关掉主灯,只留下一盏光线极其昏暗朦胧的壁灯,让房间不至于陷入令人不安的完全黑暗。

整个过程,两人几乎没有交流。

沈清棠背对着他躺下,却能清晰地听到他在地毯上躺下时细微的声响,能感受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和存在感。那呼吸平稳、悠长,像某种安神的背景音,奇异地抚平了她脑海中那些喧嚣杂乱、令她无法入睡的念头。

起初,她依旧会失眠,会僵硬地躺着,一动不动。

但不同于以往那种被黑暗和孤独吞噬的恐慌,此刻的她,知道不远处有一个人醒着,或者说,至少在她睡着之前,他是清醒的。

这种认知,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那无边的绝望隔开了些许。

她开始尝试放松身体,尝试跟随他那平稳的呼吸节奏。黑暗中,感官被放大,她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属于他身上的干净气息,混合着地毯上阳光晒过的味道。

几个夜晚过去,变化悄然发生。

她入睡的时间开始提前。从辗转反侧到凌晨两三点,慢慢变成一点,十二点……有时,甚至在他躺下后不到半小时,她就能陷入沉睡。睡眠质量也有所改善,虽然梦境依旧存在,但不再是那些令人窒息惊恐的噩梦,醒来后也不再是精疲力竭。

她甚至开始习惯这种陪伴。在某些半梦半醒的迷糊时刻,她会无意识地翻个身,面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在朦胧的壁灯光线下,看到他安静侧卧的轮廓,然后一种模糊的安心感会包裹着她,让她更深地沉入睡眠。

而地毯上的盛景,却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他几乎无法入睡。

身下的地毯再柔软,也无法与床铺相比。更重要的是,他的神经始终处于一种高度警醒的状态。他需要留意床上那个女孩的动静,分辨她平稳的呼吸是否真的代表入睡,警惕她是否会在深夜突然情绪失控。

更重要的是,他的心绪无法平静。

房间里弥漫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黑暗中她偶尔翻身带动被褥的窸窣声,甚至她逐渐变得平稳深长的呼吸,都像羽毛一样,不断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和那颗早已不再纯粹的心。

他清晰地记得那个带着酒气的吻,记得她在他怀里颤抖哭泣的脆弱,更记得自己当时那失控的拥抱和汹涌的情感。此刻,同处一室,呼吸相闻,那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情感,如同暗流,在寂静的夜里疯狂涌动。

他不断地在内心拷问自己:这到底是在治疗,还是在满足他自己的私心?这条他亲手踏过的界限,最终会通向哪里?

理智告诉他,这是饮鸩止渴,危险至极。

情感却低声反驳,这是唯一能让她安稳入睡的方法。

他就在这种极度的矛盾和自我审视中,度过每一个夜晚。常常是直到天际微亮,听到沈清棠真正陷入沉稳的睡眠呼吸声,他才能勉强合眼小憩片刻。

白天,他依旧是那个专业、冷静的盛医生。评估她的状况,调整用药,督促她吃饭运动。

沈清棠的状态确实在稳步好转,脸色红润了些,体重在缓慢增加,甚至开始主动规划工作室未来的项目。

这一切,似乎都在证明他这危险的“陪睡”决定,在治疗上是“有效”的。

但这“有效”,却让他更加不安。

沈砚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看盛景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探究和欲言又止的担忧。

他信任盛景的专业,但也了解自己妹妹那不管不顾的性子,更看得出盛景眉宇间那份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挣扎。

这天夜里,沈清棠似乎睡得格外沉。

盛景躺在地毯上,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久久无法入睡。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银辉。

突然,床上的沈清棠发出一声极轻的梦呓,模糊不清,带着一点不安。

盛景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睛,身体下意识地微微绷紧,侧耳倾听。

好在,那声梦呓之后,她又恢复了平稳的呼吸,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盛景看着她模糊的睡颜,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异常恬静柔和,与白天那个偶尔还会流露出尖锐和防备的女孩判若两人。

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微微松动,随之涌上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疼与某种禁忌柔情的心绪。

他悄悄伸出手,指尖在空气中,极其缓慢地、隔着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虚虚地描摹了一下她脸颊的轮廓。

然后,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了手。

他重新躺好,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不再去想。

夜还很长。

这场以爱为名、行走在道德与职责钢丝上的危险治疗,仍在继续。而深陷其中的两个人,一个在依赖中汲取着虚假的安宁,另一个在守护中承受着甜蜜的煎熬。

谁也不知道,这脆弱的平衡,何时会被打破。而打破之后,等待他们的,是救赎,还是更深沉的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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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栖雪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