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围在人群中的卢佳在一片眩晕中零星看到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冲破密不透风的人墙，企图在厚重的障壁下撕开一道裂缝。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阵阵耳鸣将她整个人都拉进一个密闭空间里，周遭的喧闹嘈杂恍若无声，静谧得可怕。
她只能通过周围人脸上清一色的嗤笑与不屑来猜测他们的情绪，直到她的视线里出现一道略显单薄的身影，径直伸开双手挡在她的跟前。
眼前的少年身上萦绕着浅淡的清香，那是一种香甜却清新的味道，他伸开双手的瞬间，像极了一位骑士。
陈业心跳得很快，仓促慌乱的节奏里他试图平复情绪，但结果可想而知。
他借着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人被残羹冷炙泼了满身，今天她穿了件粉白色的泡泡裙，粉嫩的蕾丝花边和翻白蕾丝的裙身一大片的焦黄油渍格外刺眼。
卢佳的目光左右打量，惊怯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慌乱与怯懦。
无数视线密密麻麻在卢佳身上来回扫射，若是眼神可以杀人，想来她早已死了千万遍。
“各位同学，现在是午餐时间，请大家可以体谅一下。”陈业逐步后退，眼瞧着人群并没有减弱的趋势，相反愈发汹涌，他心下突然生出一丝落寞与无奈。
卢佳脸上挂了两道泪痕，她将自己蜷缩成一个小球，尽管如此却依旧掩饰不了浑身的颤抖。
陈业二话没说径直把卢佳圈在自己的怀里，他竭力回想着从前自己被那人保护的情形，试图以同样的方式保护身下人，却不知自己的举动更是引来新一轮的狂欢。
刺耳的尖叫唏嘘声如魔鬼的低语在食堂回荡，这声音听进陈业耳朵里，他只觉胃里一阵翻涌上来的恶心。
他用手挡住卢佳的脸，曾几何时他也曾这样被众人凌辱，好在每当陈业孤独无助时总会有一个温暖安心的怀抱等候着他，那人会熟悉地咬住陈业的耳垂，喉咙里止不住的低沉嗓音包裹着他，“小乖，每次都是我保护你，要是没了我，你该怎么办呢？”
现下，陈业做到了。
虽知晓那人大抵永远不会看到此时此刻的场景，但对陈业来说，他可以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曾毅可以，卢佳可以，哪怕是那人，自然也可以。
“教导主任来啦。”
人群里的一声的怒吼迅速将汹涌的人群吓得四分五裂，王岚旌从人潮中挤出个头，便径直从包里掏出几张纸巾递给陈业。
“他们走了，快你们都擦一下，我送卢佳回寝室换衣服，陈业，你回教室去找班主任请假吧。”
陈业对上王岚旌急切的眼神心领神会，二话不说起身朝着教室的方向跑去，一路上他憋了一肚子气却不知从何处发火。
思前想后他只觉这件事太过蹊跷，明明他与卢佳至多五分钟前才说完话，转眼间便被人推倒又被人倒了一身的饭菜，奈何食堂没有监控，即便想查出蛛丝马迹也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人海战术一一询问。
在大费周章之前，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食堂除却吃饭，也是八卦的最佳去处，想要在食堂打听消息很简单，随便去7班拉个人出来大体聊聊，立马能更新诸多从未听过的传闻与流言来。
7班是凉水井中学设立的差班，学生都是其余6个班里成绩最差的学生汇聚而成，教导主任曾下过规矩，说是只要每月月考都会让7班的第一名跃升到其他班级去，可是后来也就逐渐放弃，毕竟深陷泥潭里的花朵，哪怕开得再好，底子里也是被泥泞浸染了透，坏掉是必然。
恰巧，陈业在7班有个小学同学李晨松，虽说在三年级时他诬陷陈业偷书，导致一度时间里陈业都被同学，甚至是班主任孤立，不过也正是因为李晨松的牵头，成为了陈业这次最大助力。
陈业百分百肯定，李晨松会帮自己。
他之所以这么确定，因为至始至终他都知道偷书一事是李晨松自导自演。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李晨松趁着班里无人悄无声息地将自己抽屉里的书拿出一本放进陈业的抽屉里，随即将剩下的书籍悉数扔进一楼的垃圾池中。
陈业那天是一个人值日，他刚倒完班里的垃圾便发现天降一堆被揉得皱皱巴巴的课本，等他翻开名字那页时心中早已有了猜想，果不其然当他在自己的位置发现李晨松提前放好的课本，在短暂的迟疑后，他将书放回了李晨松的课桌里。
起初他想将书藏起来作为证据一举揭发李晨松让他体会从云端跌落谷底的强烈反差，可是后来他突然发现，比起当场报复的爽快，遗憾与悔恨是纠缠人一生逃不掉的话题。
他想让李晨松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中，当然，他确实做到了。
偷书的后续很简单，由于班主任是在李晨松的课桌里找到的书，即便李晨松再三诬陷，苦于证据不足并未对陈业造成过多影响，充其量在班里愈发不受待见，他清楚，与不相干的人熟识，太没必要。
在小学毕业的那天早晨，依旧是雨天，属于陈业的报复拉开帷幕。
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在陈业身上，他却并未感受到一丝凉意。他今天穿的分外单薄，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躲在角落里窥探着一切。
李晨松被他找好的人围堵在角落，他看着李晨松脸上恐惧的神情内心却毫无波澜，甚至平添了几分不屑。
李晨松对于他就如同指尖的皮屑，除却不值一提还多了一丝厌恶。
陈业卡好时机冲了出去，按照他所设想的那样，他凭借着自己单薄的力量赶走了那群人，在面对李晨松投来极其复杂的目光时选择了无视。
他背对着李晨松，在雨中缓缓撑起手里那把通体黑色的雨伞，“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就当做是，让你误会是我偷书的道歉吧。”
话音刚落，躲在伞下的陈业察觉到来自身后人喉咙里的一阵哽咽，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撑开雨伞如鬼魅般消失在连绵不断的阴雨中。
当李晨松看到陈业时下意识地想起他从前污蔑陈业时的场景，心中顿时生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愧疚和歉意。
得知陈业的意图李晨松眉头微蹙，喉间不合时宜发出一阵咳嗽，随即他陷入漫长的回忆，一股低气压在两人间来回流转，在良久的沉默后，他开了口。
“你知道的，那天食堂人很多，我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李晨松耸了耸肩，言下之意极力撇清自己的关系，尽管听不出破绽，但陈业依旧察觉到了一丝谎言的意味。
“我相信你，就像从前，你相信我那般。”陈业刻意加重了相信二字，他的目的很简单，愧疚与歉意是裹挟李晨的最佳手段，再无其他。
“当真？”
“当真。”陈业对上李晨松的视线，在意味不明的目光里，他好似看到那个在雨中撑着伞如鬼魅般来回踱步的自己。
分外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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