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景诗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从她转身离开程铭的那一刻开始,她的意识就完全停滞了。

「我没事」这三个字像坏掉的留声机一样疯狂地在她身体里回响,可「否定」越是大声,掩耳盗铃的自我欺骗就越是讽刺,越是让人感到可怜。

即使已经失去了目的地,可双腿却自己动了起来,企图带着失去光彩的灵魂逃离这个地方,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隐秘角落。

于是,在几乎走遍了学校之后,景诗雅来到了后山。

在山顶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人迹罕至的气象站。

它小得像一个双层的公共厕所,甚至每隔半个月才会来一两个研究生收集气象数据,可景诗雅喜欢这里。

在空荡荡的办公室中,景诗雅正坐在角落里,用双臂抱着自己的膝盖,好像想把自己拥入怀中。

透过天花板上打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加速旋转的风速风向仪,阵阵凉意从那里渗透了进来,仿佛冰冷无言的嘲笑。

景诗雅默默地把头埋入胸口。

月亮被乌云遮住了,星星也不曾为她闪烁,自然再没了抬头仰望夜空的理由。

一丝灯光从膝盖的缝隙中映入双眼,在泪水的折射下呈现出奇妙的多边形光斑,那是人眼可以见到的梦幻,可当你想要奋力捕捉它时,它就破碎了,

破碎得一败涂地。

“为什么会这样……”

景诗雅声音嘶哑地轻声开口说道。

尽管在这个时间,整个小气象站只可能有自己一个人,但她仍然选择轻声细语,好像在怕惊吓到自己一般。

“难道,难道暗恋也有错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明明只是……我明明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

抽泣声夹杂在近乎哭诉的自问中,在狭小的房间内叠加着。

程铭不喜欢自己,盛琳不喜欢自己,甚至连赵海都不喜欢自己。

被讨厌,被排斥是一种很糟糕的感觉。

此时此刻,景诗雅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个明白,可所有问题的答案都通向自我否定。

「如果自己早点认识程铭,是不是就能有机会和他在一起了?」

「如果自己对盛琳再好点,是不是就能和她成为好朋友了?」

抽泣声渐渐止住了。

景诗雅呆呆地看向天窗,那本该爆发的沉默也在倏忽之间沉淀到了灵魂深处,以一种残酷的方式修补着她内心的漏洞。

墙上的电子钟在走着,时间已经差不多快10点了。

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吗?

得赶紧回去了,如果再不回去,陆欣欣她们就要担心自己了。

比起自己这些不值一提的小情绪,身边人的感受很明显更重要,对吧?

不就是失恋嘛,不就是被室友恶意霸凌嘛,不就是被瞒着嘛……

没有人想看到你愁眉苦脸的样子。

没事的,只要睡一觉,这些痛苦的回忆就只会是回忆,明天天亮的时候,景诗雅就又会变成那个景诗雅,

那个活泼的,开朗的,青春的,对世间万物都保持着纯粹的热爱,那个洒脱的,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愁眉苦脸的女孩。

她叫景诗雅,她就是我。

“振作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哈哈。”

在近乎自我毁灭的催眠下,景诗雅摇摇晃晃地扶着墙站了起来,她翻找了一下自己的口袋,蓝牙耳机好像在从天窗翻进来的时候掉在外面了,不过手机还在自己口袋里。

推开办公室的门,景诗雅打开走廊的灯,转角来到了气象站的门口。

“嗯?”

景诗雅转动了一下门把手,脸色一变。

怎么打不开了?

抬头望去,机械门栓亮起了红灯,说明折扇门已经被完全关上了。

景诗雅有点慌了,她拿出手机,结果不小心脱手把它摔了出去。

电子钟的定时精准来到了十点。

“咔哒。”

那一刻,整个气象站的灯光瞬间熄灭。

黑暗,黑暗,逼仄的黑暗,吃人的黑暗,这条走廊里汇聚世界上最让景诗雅害怕的东西:

狭小的空间,无光的环境。

“救命……”

景诗雅开始不受控制地浑身颤抖。

记忆中的噩兆于此刻化为利剑,瞬间洞穿了景诗雅的心脏。

“不要……”

扭曲的童年幻影开始在黑暗中显形,一时间,景诗雅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地方,那个足以把对黑暗的恐惧铭刻一生的地方。

“求你了,不要离开我,不要,我害怕……”

“救救我!”

……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

“赵海!”

陆欣欣和叶疏桐站在宿舍楼下焦急地等待着,赵海胡乱地停好了共享单车,他的喘气声很粗重,看上去是拼了老命在蹬脚踏板。

“怎么……怎么样了?”

“学长去教学楼一间间教室找了,张芸有实验室门禁,她在实验楼里排查,我们刚刚找过整栋宿舍楼了,诗雅不知道去哪里了!”

陆欣欣和叶疏桐急得要哭出来了,在长时间没有景诗雅消息的时候,她们第一时间联系上了程铭,他已经把包括盛琳在内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她们了,尽管又震惊又愤怒,但目前景诗雅失踪是大事,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你们,景诗雅有没有和你们说过什么秘密的地方之类的,比如说哪个小花园,还有什么咖啡店之类?”

赵海平复了一下呼吸,连忙开口问道。

“诗雅很喜欢去香风海,可那个地方我们已经找过了,根本没有。”

“还有她喜欢的「闲暇时光」,那家店里也找不到她的人影……”

陆欣欣和叶疏桐你一言我一嘴地排除着错误答案,赵海越听越急。

他深知学校也许对其他人很安全,可绝对不包括景诗雅在内,她有「黑暗应激恐惧」这种怪病,严重的应激反应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景诗雅发病的时候正好在河边,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时间……时间很重要!

“好了!”

赵海突然喊到。

“你们赶紧,马上骑着车去所有昏暗的地方找,尤其是那种没有路灯的地方,常亮的地方就不用去了,她就算在那里也没有危险,明白吗?!”

陆欣欣和叶疏桐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动作迅速地扫了共享单车,开始搜寻景诗雅平时和她们一直提的那些地方。

赵海也没有闲着,赶紧再次骑上共享单车,在夜晚的校园里飞速穿梭。

快想想啊赵海,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吗?赶紧想想景诗雅会去哪里啊!

“呼——”

乌云越来越浓了。

狂风在耳边呼啸,赵海抬头看了眼天空,那一瞬,他瞥到了后山黑暗的轮廓。

突然间,记忆涌上心头:

“好热好累,好想去山上的气象站吹风……”

“你要是哪一天失恋了,可以去那里自暴自弃噢!”

“那地方我基本上不和别人说,不过我觉得挺符合你阴暗的气质,所以就破例告诉你吧。”

……

运动会上,景诗雅曾经和他说过:

气象站。

山顶的气象站,那个小得像双层厕所,根本没人去的气象站!

赵海猛地刹车,而后调转车头,

向着黑夜与她,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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