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莫向花笺费泪行

他永远在以燃烧自己的生命和健康为代价,为他人或庆国谋求一个善果。

这样一个算无遗策的人,偏偏从不为自己留后路。

陈萍萍自知这次实实在在地伤了李瑶兮的心。他攒起力气,讨好地拽了拽李瑶兮的袖子,颇显得孩子气地道:“我怎会真让自己到药石无医的地步?都是吓吓他们。”

李瑶兮显然不大信。

陈萍萍的目光也逐渐沉重,有若一座无形的巨山。他很慢很慢地握住她的手,认真地望进她的眼睛里,话语里带了恳求。

“我答应你,等我为小叶子报了仇,就与你回杭州,老于林泉之下,可好?”

李瑶兮微微避开他的视线。

老于林泉么?

这也是她心中所求。

可她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他们要面对的敌人,不止庆帝一个。

她的对手,甚至不是“人”,而是听起来抽象而飘渺的“规则”。

她真的可以和陈萍萍,老于林泉之下吗?

陈萍萍倚在李瑶兮的臂弯里,像个缥缈的虚影,只消一缕云遮在明月前头就能散了。他的眼神很柔,柔得李瑶兮几乎不敢望过去,仿佛只要轻轻一扫,面前的人就能破碎一般。

这便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终于,她点头。

“好,我等你。”

还能说什么呢?那可是陈萍萍啊!她怎舍得不等?

“既然来了,就住几日再回京都可好?”陈萍萍身上威严之气早已褪去,只余温和与浅浅柔情。

李瑶兮拥他拥得更紧,似乎这样他们就永远不会分开———其实她不愿回京都,她只愿与陈萍萍一起,聊度此生。

“好。”

……

昭纯宫中,在谢兰双离开后,朱黎的身影凭空缓缓显现。

朱黎将手中拿的写着“隐身”的纸条攥成皱巴巴的一小团。她唇角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凝视着谢兰双远去的方向,久久不语,久久不语……

“兰官?”她将重音咬在了那“兰”字上,轻轻摇头,带动鬓间琳琅珠翠左右晃动,折射出泠泠光泽。

朱黎仿佛记得,李瑶兮有一次回去看她,说起兰官,又说起兰花。

她说这个名字的寓意是极好的,因为兰花长寿。

那个谢兰双,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的模样。这是对于一个男旦来说,最最风华正茂的时候。

不知他能否长寿。

秋日冷冽干燥的晚风灌入朱黎的胸腔,像猛然咽了一大口烈酒,带着灼热的刺痛。

远处隐隐吹来歌女曼妙的歌声,不知是哪位娘娘兴致正好。

歌女唱的是京都这几年新兴的词———正是一代诗仙小范大人写出来的。

“醉拍春衫惜旧香

天将离恨恼疏狂

年年陌上生秋草

日日楼中到夕阳

云渺渺,水茫茫

征人归路许多长

相思本是无凭语

莫向花笺费泪行

……”

夕阳一丝一丝黯淡,昭纯宫内,唯有树影寂寥。

而朱黎,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昭纯宫,不带一毫眷恋。她华艳的裙裾迤逦在染满尘土的石砖地面上,映着斑驳的残阳,浮华而冰冷,又莫名苍凉。

昭纯宫,不过一座冷冰冰的宫殿。况且昔日的繁华似锦,早已颓败得不成样子,如夜幕渐近时那一道逐渐失了日照的宫墙,光鲜亮丽的红褪为残存的血色。

她不愿意留下。

曙光影城数年如一日地静静矗立在白雾里,迎接着它的主人归来。

朱黎换上现代的装扮,在她平日工作的地方坐定,从书架顶端抽出一本书来。

那本书的封皮还是光鲜亮丽的,无一丝折痕,显然是本新书。

封皮的色彩以暖色调的红色为主,所示的场景是一红色长廊。长廊两侧,几株点缀满浅粉色花瓣的桃树,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长廊尽头,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的背影。

封皮上赫然上书几字:

《菡萏戏浮萍》 朱黎著

朱黎满意地欣赏着这部未完成的作品,将其翻到了“楔子”。

她没有着急阅读,而是拉开抽屉,找出一个三角眼镜盒。眼镜盒是简约的乳白色,上头印了一只烫金的飞鸟。

朱黎“吧嗒”一声打开眼镜盒,拿出里面那副金丝长链眼镜戴上———她的近视度数很低,只习惯在读书的时候戴上眼镜。

精致的金边眼睛,在头顶复古式吊灯落下的灯光映照下,晕染出模糊迷离的金色光点,令人目眩神迷。

朱黎微微偏头,推一推眼镜,饶有兴致地盯着书页。眼镜上挂着的金色链条,随着她细小的动作轻微晃了晃。只这一晃,金色光华便如碎星般闪烁,繁迷贵气恰如戴着眼镜的那人,说不尽光艳逼人。

朱黎合上抽屉,染了蔷薇色指甲油的纤纤玉指,压在书页上,与她的目光一同一行接一行地移下。

“庆历二年京都的冬天和往年的冬天也没什么两样,树木早已脱下了绿色的外衣,预备着来年再繁茂一回。冷风席卷着京都的每一个角落,驱赶着人们低着头快步走着……”

朱黎哗啦哗啦地翻着书,直到翻到了空白页。

金色钢笔不需要主人的指引与控制,便自动在书页上自如地书写。

一个个宛如在电脑上敲出来的黑色文字,随着笔尖一起一落,出现在原本只是白纸的书页上。

朱黎的金色钢笔,可以充当无数角色。

可以是“杀手”,可以是“魔杖”;可以带来“毁灭”,也可以给予“新生”。

它是朱黎三十余年来行走于万千世界时,最可靠的武器。

它,见证了“神”的诞生和成长,与无数世界的沧海桑田。

朱黎轻笑,从容地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香槟,为自己倒上了一杯。她的手指绕上金色眼镜链,另一手将酒杯递至唇边,让裹挟着摇曳微芒的晶莹酒液,滑入自己的唇舌。

……

渭州的清晨不似京都喧嚣,反倒甚有岁月静好之意。

皇位争夺中的血雨腥风、明枪暗箭,都无法波及这座京都南边的第一大城。

李瑶兮昨夜和陈萍萍秉烛叙话至四更才睡,今早便一直赖床赖到了日上三竿,才依依不舍地告别被窝。

陈萍萍早正儿八经地用过早膳。为不耽误午膳,李瑶兮便只抓了块糯米糕,随意垫了垫咕噜咕噜叫的肚子。这几日她疲于赶路,一日三餐经常对付着吃,如今终于能踏踏实实地坐下来吃饭,感觉真的很好。

庭院里有棵高大的桂花树,树下铺了一地密匝匝的碎金,空气中都浮动着缕缕暗香,甜而不腻,几乎盈满衣袖。

“呦呵,萍萍你挺会挑地方嘿!”李瑶兮大摇大摆地往桂花树下的石凳上一坐,道。

陈萍萍拂去落在衣襟上的桂花蕊,眯着眼望了眼从那点点金色的缝隙中漏下来的丝丝日光,意味深长道:“是比京都清闲许多。”

“那别回去了?”李瑶兮趁热打铁。

渭州嘛,不仅气候不错,且虽然没有杭州繁华,可经济水平在庆国已经算是名列前茅。

要是真让陈萍萍在这儿定居下来,守着这一方庄园一株桂花树,等李瑶兮把庆帝、神庙和莫比乌斯系统通通解决,也不是不行。

当然,李瑶兮猜也能猜到,陈萍萍不会愿意。

其实她很想知道,一个局足足布了二十年,陈萍萍,会不会累?

在累的时候,他又会干什么呢?

在李瑶兮想入非非的时候,陈萍萍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蜷起食指,轻轻敲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

李瑶兮充满抗议神色地抬头,双臂交叉在胸前,噘嘴问道:“干嘛?”

陈萍萍好笑地帮她揉了揉额头,道:“又瞎想,我怎能离开京都。”

“哦……那也不能动手啊。”李瑶兮压下内心的失落,嘀咕道。

她起身折下一枝桂花,拿在手中闲闲把玩一阵,忽然有了个绝妙的点子。

她将桂花枝放在石桌上,又把上头的叶子尽数择去,接着手便如闪电般袭向陈萍萍的发髻,拔下了他束发用的簪子。

陈萍萍发髻尽散,发丝如水般倾泻而下,微微错愕地盯着李瑶兮。

李瑶兮的手指柔柔缓缓地穿过他半白的头发,灵活地重绾了发髻。又以桂花枝代簪,固定住了他的头发。

那枝头点缀的一簇簇金黄色小花,宛如点点细碎的洒金,出现在陈萍萍髻上,倒和谐无比,将黑衣为他带去的沉郁气息冲淡了几分。

陈萍萍下意识地摸着那枝桂花,仿佛抚上深秋最后一点热烈而灿烂的秋阳。

“美人合该配娇花,”李瑶兮双眼眨都不眨地盯着陈萍萍,一歪头,轻佻和调笑神色便漫出眼底眉梢。“这才叫花面相映。”

她凑近陈萍萍鬓边,作陶醉状地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好香!”

天边云卷云舒,偶有风过,吹动了那无形的清甜桂香,让馥郁的气息流转于二人之间。

陈萍萍大抵觉得李瑶兮色眯眯的样子很好玩,弯起眼睛笑得愉悦。

真奇怪啊,李瑶兮心想。笑起来这么好看的一个人,为什么被说成恶鬼呢?

转念一想,世人误解陈萍萍好像也不是没有益处。至少,没人会和她抢天底下最好的陈萍萍了。

李瑶兮得意无比,为自己优秀的投资眼光感到庆幸。

直到午膳时,那枝桂花也没被陈萍萍拿下去。

老仆人见了,先是错愕,然后便偷笑。

秋季是一年中物产最为丰富的时令。桌上数道菜肴中,嫩藕鲜脆,菱角脆甜,鱼虾也是又大又肥,皆为清新爽口之物。

李瑶兮只顾埋头吃饭,陈萍萍则用清水和皂角净了手,专心致志地剥着面前的红菱角。

他的手法甚娴熟,几下便剥去深红色的皮,只剩下里面洁白的菱肉。等李瑶兮差不多吃完饭,他竟已剥了一盘出来。

李瑶兮刚吃完碗里的米饭,一抬头,就看见陈萍萍举了一枚色泽雪白的菱角,面前两个盘子里,一个里面盛满菱角,另一个里面则满满当当地堆着红色的果壳。一红一白,对比十分鲜明。

李瑶兮失笑,一口衔住那枚菱角,匆匆嚼了咽下。

“甜的!”

她与陈萍萍目光相触。陈萍萍会意,又递过去一枚菱角。

他的身影被包裹在灿灿流光里,就像他的人生从来便是如此似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第八年新婚

小船三年又三年

逐澳游戏

难渡

太子每天想上位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菡萏戏浮萍
连载中桃子味的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