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嗓音清越,笑道:“阿姑,是我啊。”
话落,妇人手一松,木勺从手中滑落,她无声地张开了口,她颤颤巍巍地抬起粗糙的手,想要抚摸周月安的脸。
周月安笑着将脸凑过去,妇人一时又猛地顿住了手,她眼眶顿时蓄满了晶莹的泪,她有些无措地收回手,她着急地往自己衣襟仔细抹了抹手,确认干净了再绕过铺子过来牵周月安,拉她在一旁的位子上坐下。
妇人忙收拾了桌面,仔细地来回擦了好几遍,周月安见此鼻尖一酸,她拉住妇人,心中苦涩,但却笑着道:“阿姑,很干净。不用擦了。”
妇人红着眼,无措地拧着帕子,她站在周月安身侧,定定看着她。
周月安喉间发涩,她忍住哭意,扬眉笑道:“阿姑不认识月安了吗?”
妇人嗫嚅着干裂的唇,眼眶红肿,她双手紧紧揪着帕子,久久没说话。
周月安眼眶也忍不住泛了红,她站起身,张开手将干瘦的女子拥入怀中,埋头感受着她的怀抱传来的温度。
妇人僵住,良久,她缓缓张开了手,回抱住周月安,她紧紧抱着她,无声的泪水纵横,她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肩,一下一下轻轻地安抚,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
妇人抹了一把泪,她松开周月安,刚想张口,发出了一声模糊不清的声响,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紧紧闭了口。
她慌张地去看周月安的神色,见周月安神色无异,不禁松了口气。
妇人转过身,想给她倒碗她曾经最爱的桂花酿。
周月安却突然抓住了妇人打着补丁的袖子,周月安指尖发颤,她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望向妇人。
她现下浑身发冷,她颤着手,扶着妇人。
妇人见状不禁浑身一僵,她忙想挣开她转过身,不想让她发现异常。
周月安手忍不住发抖,她轻声唤:“阿姑……”
周月安手指冰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周月安太害怕了,她希望方才那听到的一声呜咽是自己的错觉。
她试探着开口:“阿姑……你说句话……”
妇人呼吸一滞,她慌张地想撇开周月安探究的视线,周月安心一点点沉下去,如坠冰窖。
她呼吸乱了,她着急道:“阿姑……阿姑!”
妇人转过身,神色痛苦。
周月安目光瞬间茫然,她嗓音沾上哭腔,“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想说话……”
她眼眶红了,不敢置信地一字一顿道:“还是……不能说话?”
妇人动作一僵,她怔怔立在原地,反应过来后慌张地转身想要安抚周月安。
可着急的动作让她忘了自己,她发出无意义的音节,沙哑难听,断断续续的喊叫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更像是……疯言疯语。
周月安茫然地抬眼,这才看见她喉腔中的空洞……
舌头……少了半截……
周月安目光顿住,妇人像是意识到什么,迅速闭了口。
她一双细纹渐生而略显苍老的眼,正担忧地望着周月安。
周月安浑身僵硬,紧接着大滴大滴的泪珠砸在手背之上,她疼得没法发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时候卖酒的阿姑是个容貌顶好的姑娘,丧夫之后坚持守寡,照顾婆家,酿酒卖酒为生。
周月安有一年上元随阿娘外出,闻到桂花香,就一路走到了这儿。
阿姑热情地给她勺了一小盏桂花露,甘甜醇香,周月安现在仍记忆犹新。
她每次不想看书弹琴偷溜出来玩时,就会来这儿。
阿姑总是给她备好一张小椅子,给她倒上桂花露。
炎炎夏日,她最爱的便是来阿姑这儿,寻一盏凉露。
阿姑总笑着捏她鼻尖,说她贪凉。
哦,对了,阿姑唱歌还特别好听。
周月安午歇,热得睡不着时,就是阿姑唱着她家乡那边的小调,哄她入睡。
悠扬柔婉,阿姑是江南的姑娘,唱的歌又软又甜,周月安就是在她怀里舒服地眯起眼度过了夏天。
妇人见她哭得难受也红着眼,她笨拙地想抬手擦掉她的眼泪,可似乎又嫌弃自己的手,一时僵在半空。
周月安眼眶更酸,她抬起手,执起阿姑粗糙的手,覆上她的脸。
她的手粗粝,温热。
周月安泪水无痕。
妇人红着眼,轻轻擦去周月安的脸旁的泪水,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叫她别哭了。
周月安扶着妇人坐下,无声望着她的阿姑。
岁月蹉跎,经年流转。
她的容色不再如记忆中那般鲜妍,可面容慈祥,多了份岁月浸润的包容。
阿姑识字,她简单地沾着水写了几句,向周月安解释清楚。
周月安心渐渐冷了下去,寥寥几语,她便已知她的痛苦。
周家灭门以后,女眷流放,她听到这个消息是在好几日后。
她想去给小月安送新酿的酒露,却看见了周府门口的封条。
她吓得去问路人,路人摆手说完。她不信,想去求官府。可她不知道该怎么求……
在此之前,周家便是这儿的公道……
县衙也是周家子孙,爱民如子,行事公正,什么冤屈都可得伸。
可之后并不是这样……
她求了好久……官府都置之不理……
中间换了好几任县衙,都不听她说的话,她一遍遍磕着头,说周家定是冤枉。
额头红肿,血满石阶。
无人朝她看一眼。
周月安红着眼,指尖不禁轻轻颤抖着,她看着阿姑比划,心口像是在淌血。
而后有一位县衙心软,见她这般坚持,在离任之前说了句:“你现在求也没用了,早些回去吧……周家罪诏已布,男丁皆斩……”
阿姑一瞬间慌了神……
她不死心地又接着跪下一任县令,可这一任凶残暴戾,手下衙役混乱无边,嫖赌抢劫,无恶不作。
阿姑那一日正好撞上他们撒气,竟就被辱骂着拔了半截舌头……
多么荒唐……
周月安呼吸一瞬间滞住,她怔然地望向眼前这个慈祥温柔的女子。
她身子瘦弱,瘦削单薄。
春夏秋冬,她都那般跪着,想为早已不存在的周家,讨一个公道。
直到她再也说不出话,再也唱不出那般好听的歌谣……
周月安无声哽住,她喉头堵塞。
一时间,愤怒,不甘,心疼,多种情绪涌上心头,呛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可她一时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身子干瘦眼神却无比温柔的女子。
阿姑像是看出了她的无措,她弯唇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她抬起手摸她的头,目光柔和,动作温柔。
她轻轻点了点头,历尽沧桑的眼眸慈祥无比。
周月安看了一眼便知道,阿姑在说,她没事就好……
周月安眼眶酸涩,她连忙垂下眼,长睫覆下阴影,遮住她眸中情绪。
此刻她心疼得说不出一句话,胸腔中的愤怒让周月安久久难以平复。
周月安搭着妇人的手,跟她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报喜不报忧,将自己这些年的痛苦一语带过。
她红着眼笑道:“阿姑,月安现在过得还不错。”
阿姑眼含泪水,心疼地点了点头。
二人聊了许久,天色渐暗,周月安帮着收了摊,答应阿姑过几日再来看她。
阿姑在家门口目送她离去,轻轻摆了摆手。
周月安抿唇,收回了视线。
暮色四合,周月安接下来都身着男装装作过路经商之人,与裴则斯一齐拜访曾经的街坊,调查流言出处。
大家都纷纷摆手说不知道,有的人甚至会提到周家曾经的善行。
但更多人并不在意。
周月安早出晚归,也没有时间去想谢闻璟,她在刻意避开他。
谢闻璟站在望楼窗边,黑眸紧紧凝着楼下那一道瘦削的身影。
周月安这几日有几次出门正巧撞见他,她也只是避开眼,端正地见礼,规矩无比。
谢闻璟沉着眼,他何等聪明,只消一眼便看出她是在躲着他。
可又无可奈何。
他看着她日日奔忙,与别人日渐亲密,心里眼里都不是滋味。
周月安向街角的这一处铺子打听完,便与裴则斯一同出来。
“这一家胭脂铺在清河也颇有名声,消息也最是灵通,公子可有注意到,方才老板娘提了句那汪家铺子?”
方才周月安试着与她打听周家的事,那老板娘直接脱口而出,“汪家那位知道啊……好多事我们都是从她那儿听来的。”
裴则斯眼神温和,他颔首道:“嗯,看来汪家那位姨娘当真是姑娘要寻的人。不如我们明日便去拜访?”
周月安摇了摇头,她自己去便好了,这些日子已经格外麻烦他了。
见状,裴则斯也不强求,他温声淡道:“好,那姑娘有什么需要再与我说便好。”
周月安弯唇浅笑,以示谢意。
她与裴则斯就此作别。
周月安抬步往西市走去。
她答应了阿姑今日去看她。
拐进了巷子却发现有人正在沽酒,周月安默不作声地侯在一旁,阿姑看到她笑了笑,周月安弯唇,净了手也进去帮忙。
阿姑忙止住了她,她冲她摇了摇头,比划着不用。
周月安弯唇,对着她轻声道:“阿姑,是我馋了。”
阿姑微怔,周月安已然上手。她卷起衣袖,露出半截腕骨,皓腕如霜雪,纤细漂亮。
阿姑见此眼眶微酸,叹了口紧接着忙碌,招呼客人。
周月安垂眸,认真地为客人打酒装瓶,神色专注。
“一坛桂花酒,多谢。”
嗓音淡漠,带着淡淡的凉意。
周月安没抬头,只轻声应好。
闻声,青年放下碎银,将酒坛递给周月安时不禁一顿。
见他动作顿住,周月安没接到酒坛,她不解地抬起眼。
正对上青年冷淡的凤眼。
呜我好难受,为什么我五号的小粉花没有亮起来,我好恨啊。
它断了我好难过……
——
不过还是要祝你们今天也开心的!!
我好心痛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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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断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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