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又重新坐在桌边,喝茶聊天,仿佛方才的争吵从未发生过。
徐芝娘使了个眼色,那些人心领神会,周月安躲开那双往前抓的手,灵巧避开。
她看出他们眼中的势在必得,周月安稳了稳心神,不再做口舌争辩,开始想如何跑路避开这些人。
她佯装接受他们的提议,说想要认真看看那方帕子,那男人上前递过来,他一动,正对着门口的方向正好缺了一个口。
周月安主动上前,接了过来,她再唤徐芝娘过来,“徐姨娘,听说您现在也是一方铺子的掌柜了,您认认这是不是您家铺子的布样?”
徐芝娘半信半疑,走了上去。
而此时那处空子就更大了。
周月安看准时机,将帕子往前一拂,迷了二人的眼,二人吃痛,趁着此时她快步往前冲了出去,期待这样能引起外边的人的注意。
“跑了!”徐芝娘尖叫,“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追?!”
“看你们如何交差!”
后边的人似乎才反应过来一般开始动作,周月安不敢回头,只隐约间听见这一句话。
那些人还是有些底子在身上的,没费什么力气便追上了周月安。
周月安此时根本就无路可退了,她无奈地看向周围,大庭广众之下,不知何时周围又围了一圈人,那腮帮子微凹的那男人看着她,“周姑娘,你这样可叫我们难做。”
周月安叹了口气,“若赌坊实在缺钱,想强迫我认下这一桩债那我还有什么办法?”
语气颇为无奈,她容貌清丽,泫然欲泣,俨然一副受欺负的模样。
周围议论声纷纷。
那男人见状气结,就想干脆直接动手。
街上当即有人指责道:“诶,有话就好好说,别动手,人家一个小姑娘……”
说话的是一个卖菜的老婆婆,周月安感激地望了眼她,用眼神道谢。
男人丝毫不为所动,“你懂什么!”
男人见周围人逐渐变多,不由也不耐烦起来,他恶狠狠地朝众人喊道:“都别多管闲事!这小丫头片子欠了钱不肯认,今天我们非要把帐算清了不可。”
周月安闻言微微皱眉,看来今天是真的不好糊弄了。
但是……
带走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凝神细想,现下能做的,就是尽量让不相干的人看到。
周月安稍稍仰头看了眼天色,天光明亮,一场雨过,空中还有些许湿润气息。
清河总是这样的,天光明媚亮堂,本该就是个光明磊落的地方。
“我跟你们走,但这债,我不认。你们今天强迫我跟你们走是私下羁押,而非我自愿。”
周月安的话掷地有声,在场看客也听了个明白。
如此,日后有机会当堂对峙的话,也便有人证物证。
那男人现在根本不管周月安说什么,听出她语气一松,直接叫人拿着绳子走了上去。
周月安眸底寒意渐渐散去,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儿可真热闹,”正当那人走近周月安时,一声略带笑意的声音打碎了周月安耳畔嘈杂的声响。
嘈杂顿止。
“谁欠债竟闹这般大的动静?”
他嗓音含笑,语气漫不经心,似是随口一问。
可众人却不自觉地让开一天路,周月安抬眸,看到那人之时,瞳孔微缩,他与她的距离不算远,也是隔着十几步。
可周月安却觉得那几步的时光格外漫长,像是经历了风霜雨雪,几度春秋变迁。
可他容颜依旧,气度如常。
初见那一夜,周月安没看清他的脸,却在肌肤相触之间感受到他满身霜寒;而这一次,他逆光而立,周月安半眯着眼,依旧没能看清他的脸。
他玄衣鹤氅,玉冠束发,身姿卓然而立,站姿看着没什么没规矩,慵懒矜贵。
周月安看不太真切,但却知道是他。
她一时有些恍惚,初见她看不清他,现下她还是看不清他。
可是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当时她唯恐避之不及,恐慌惊惧,总想着逃离;而今,她却是触之不及。
周月安看着眼前这个不断走近的人,心口突然翻腾起浓烈的涩意,鼻尖也忍不住发酸。
她明明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委屈,可是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人……心头就涌出一股强烈的难过与委屈,她就忍不住想靠近,想被他抚平心口的不如意。
她想尽情指责那些无理取闹的人,而非费尽心思去驳斥他们毫无逻辑道理的栽赃。
她也想放肆,也想要想哭就哭,不想要被那么多束缚压迫,她不想那么端庄懂事,她不想处处皆是规矩。
但事实是,任何人都可以,可她不行。
周月安垂下眼,遮住泛红的眼眶,强压下眼中酸涩,她清醒地告诉自己,不行。
谢闻璟一步步走向她,唇角噙笑,一双深沉潋滟的黑眸中只有她一人的身影,恍若周遭世界也仅剩她一人。
黑眸里的细碎星光,也仅是因为有她的存在。
“周大小姐,”谢闻璟嗓音低沉磁性,他在距她半步时停下,眼神沉沉地望着她。
周月安闻声呼吸一滞,这个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来,感觉与方才那些人完全不同。
谢闻璟语气平静,他面色丝毫未变,似乎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称呼。周月安却觉得恍若隔世。
多少年了,她再未被人如此唤过。
这个称呼,从来不仅仅只代表着她这个人……更表示着周家……
周月安怔愣半晌,许久才回过神来。
此时正好听到谢闻璟的下半句话。
“我不过出去片刻功夫,你怎把自己搞的这般狼狈?”
这句话不是对着她说的,谢闻璟移开目光,视线落到那人手中的绳索上,眼神似笑非笑。
那人像是被谢闻璟的眼神吓得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就丢掉了手中的东西。
谢闻璟这才重新看向她,黑眸染上几分戏谑,像是在看她的笑话。
可周月安心头却蓦地一软。
她现在不怕被笑话,她甚至想安抚他,告诉他现在的她并不狼狈。
因为……他在。
谢闻璟始终都凝着她的眉眼,眸光里是藏不住的温柔。
徐芝娘追出来,没看见谢闻璟的正脸,只知道她的身影笼罩在一个男人的身影之下,顿时就觉得自己先前说的根本没有错。
心中顿时得意起来,她也不管周遭的什么环境,径直就掐了一个长辈的身份上前“规劝”,实则是极尽嘲讽的辱骂。
那泼妇骂得狠,一句比一句难听,四下不断有人聚过来瞧热闹,而在听的人之中也有不少人皱了起了眉,甚至有些人开口劝徐芝娘别说了,而徐芝娘越发起劲儿,连带着路人也一起骂搡进去。
周月安拧眉。
谢闻璟挡住了外界好奇的视线,同时挡住了外界恶意的窥探,他像是一堵宽厚的墙,能护她无虞安康。
方才徐芝娘若是还讲些情面,说的话也还算是规矩的话,那现在的她,完全就是一种野蛮粗鲁的无赖劲儿。
周月安垂首听着,忽地想出声反驳,而徐芝娘此时突然说了句,“你对得起你爹娘吗?!”
徐芝娘不依不挠,句句锥心,周月安闻言心头骤然间一震,心也顿时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一般。
她听着这句话,忍开始不住浑身轻颤,她想起了周父周母,他们笑着摸她的脑袋,阿娘温柔地唤她姩姩,阿兄陪她温书练琴。而元宵之下,阿娘抱出桂花树下的藏了许久的桂花酿,分给馋嘴的她。一家人团坐在桂花树下,看满天放飞的明灯与清冷的月亮同辉,甚至温暖了月光。
周月安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曾经的欢乐时光,内心一时怔然。
对得起……阿爹阿娘吗?
对不起……她对不起,她当然对不起。
周月安神色怔松,眸光痛苦。
而就在她愈痛苦沉溺,浓烈的自厌情绪像是涨潮的潮水般窒息地疯狂地吞噬着她之时,忽地耳旁一暖,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掌隔绝了外部的嘈杂。
一时间,天地寂静。
周月安怔然,眼神空洞,她茫然抬眸,她的世界里此时只看到他一个人。
谢闻璟眼眸黑亮,宛若星辰,他认真地注视着眼前女子。
黑眸眸底亦仅剩她一人倒影。
谢闻璟无声吐字,“别听。”
周月安看懂了,耳边是他带着暖意干燥的手。那双手,带她握过缰绳驯马,教过她用琴弦自救,也救过她于刀下,原来,他这双开疆拓土整治天下的手,与她在不知不觉间竟有了这么多纠葛。
其实,她养在深闺之时,确实从未听过如此辱骂,只是后来,流亡途中与入坊三年,不该她见的,也见了不少,不该她懂的,她也明白了许多。她也不似从前那般娇嫩委屈需要万事仔细,因为再无人会如此惯着她。
可是就是现在这般模样的她,原来也还能被人护着,不问缘由不求后果不计利益地护着,只是挨一场骂,本也没什么的,这只是一场骂而已。
周月安这样想着,可她静静凝着谢闻璟黑漆漆的眼,眼眶红了,泪渐渐出来,大滴地落在谢闻璟的手背,滚烫灼热。
现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她,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她,根本没有以往张扬的明媚的她,竟然会被他呵护在掌心,
谢闻璟不禁皱眉,黑眸渐沉,那滴泪滚烫灼热,打在手背,他的心却仿佛被灼出一道口,格外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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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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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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