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周月安当即松了手,二人距离再一次被拉开。
谢闻璟见状面色冷了两分。
周月安福身:“多谢大人。”
“不劳烦大人了。”周月安客气道。
闻言,谢闻璟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他看着她,黑眸微动,却没再多说。
周月安往前走去,那侍女点了灯送周月安往厢房走去,谢闻璟不放心,直到她进了屋才松了口气,往回走去。
本是想直接回房休息,可不等进房就被陈致方半路堵住,他一脸着急地冲进来,“你去哪了?”
谢闻璟蹙眉,不等他问,陈致方着急地喘了口气:“出大事了。”
陈致方撑着他,语气着急:“我就差让人搜了整个庄子了。”
他神色凝重:“宫里出事了。”
谢闻璟黑眸一厉,接话道:“陛下?”
那些人不可能那般大胆直接朝皇帝下手。但是司马川留京甚久,怕是按耐不住,而谢闻璟最近动作不小,若是司马川趁他不察剑走偏锋,也不是不可能。
陈致方摇头,眼神凝着他,一字一顿道:“是你出事了。”
谢闻璟眉目一松,他懒下身子,掠过陈致方,在一矮椅上坐下,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倒了盏茶,才悠悠道:“何事?”
陈致方丝毫没放松,着急地走过去,“这次真不一样。”
“方才吏部侍郎和御史台一同入宫,弹劾你欺君罔上,擅离职守僭越朝纲。”
谢闻璟指尖轻拢茶盏,闻言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他:“擅离职守?”
陈致方坐下,问道:“人人都只道你是养伤,但是前些日子你去清河,朝中百官是不是不知?”
谢闻璟没说话,他早在去清河的前一晚便交代了张虚呈信给陛下,虽然莽撞,但却也勉强算是安排妥当,故而他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是他离京终归是没走正式流程,被御史台弹劾也不算奇怪。只是那一路他都没张扬,怎么会被人拿来做文章。只怕是有心人特意挑出的错。
“现在吏部揪着你这件事不放,御史台甚至还整理了一叠你的各种罪状,说你独断专行,蔑视皇权帝威。一个时辰前正和陛下僵持呢,我的人看到了急忙给我传信。”
谢闻璟啜了口茶,有些苦,他不经意地蹙眉,“陛下信了?”
陈致方着急地拍桌:“不是陛下信不信,而是亲王不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竟然也上去凑了份热闹。”
“亲王当时正好在与陛下手谈,闻言就挟着长辈身份提点了几句,陛下当即沉了脸。”
陈致方继续道:“王爷端着架子不轻不痒地说了句你真是放肆不羁,没个臣子模样,然后随口说什么太不把规矩放在眼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谢闻璟黑眸微沉,他现在知道为何陈致方这般着急了。
手中温度渐凉茶盏,谢闻璟蓦地嗤笑了声。难怪那二人会这般大胆夜呈御状,原来是万事俱备,只待他入网。
那两个人当然不足为道,只是若是司马川也压了上来,这份重量就不是他能简单应付过去的了。
不论陛下是否知道他离京实情,司马川一言既出,陛下便无法堂而皇之地护他,他这个王爷说话分量本身就重,更何况御史台还准备好了那么多罪状。
甚至还特意挑了一个他无法立即赶回宫中的时间,看来这份礼,是他们早早就备好的,谢闻璟避无可避,不得不收。
他没办法预算自己的哪一步会被他们算计,他也丝毫不后悔自己做出的任何决定,只是他不认为今夜这件事就是结尾,这应当只是一个开始。
他此时必不能即刻赶回去,刚发生在宫中的事,他若这般着急赶回,怕不是又会被安上一个在内宫安插眼线之罪,那更是罪加一等。
而明日又休沐,若不得陛下召见,只怕是会雪上加霜。
谢闻璟垂下眼,低低笑了声,看来这段时日,定不得安生。
他放下茶盏,黑眸一凝,只是,若这件事只涉及他一个人,那便罢了。
偏生他们起的因,可能会牵连到周月安。
谢闻璟那些时日行事低调,倒不怕他们查出什么逾矩之事。
除了,最后那一日。
他用了京官身份行事,带她离开。单这一件,有心人便可以把周月安牵扯进来,紧咬不放。
他甚至能想到那些人能往她身上泼什么脏水。
谢闻璟心渐渐沉了下去。
乌云阴翳,明亮月色不再,风雨欲来。
烛火昏暗摇曳,谢闻璟的面容忽明忽暗,陈致方盯着谢闻璟沉静的黑眸,担忧道:“怎么办?不如明日入宫求见陛下解释一二?”
谢闻璟理了理衣摆,起身淡声道:“该来的躲不掉,尚且能安稳一日便安稳一日。”
见陈致方忧心地跟上来,谢闻璟不由得笑了笑,黑眸的亮光荡漾开来,眉目疏朗俊逸。
陈致方不禁微怔,谢闻璟倚在门旁,嗓音含笑:“这件事与你无关,早些休息吧。”
陈致方反应过来,暗骂两声,都什么时候了,这厮还能开出这种玩笑。
若不是担心他,他犯得着这么晚不睡吗。
见他还要再说什么,谢闻璟笑意渐渐敛去。他淡淡道:
“就这点事,他们还要不了我的命。”
声音凉薄冷淡,陈致方却莫名安下心来。
陈致方闷闷道:“行,那你也早些休息。”
谢闻璟掩上了门,雾气浓郁直至天边翻出鱼肚白才逐渐消散,他懒懒倚在窗边,一夜无眠。
天色渐亮,谢闻璟稍稍阖眸,黑眸中倦色难掩。
终于要出手了,鱼死网破去争一线光明,向来是他能做出的事。
可是他现在有羁绊了。他会担心自己的偏执会给她带来他预料之外的伤害。
谢闻璟睁开眼,黑眸沉静,如一方深潭。
他没再休息,却也没赶回城,现在就是一个困局,谁先动,谁就失去了先手。
可谢闻璟此时无疑是被困之人。
此局暂且无解。他便干脆放手不再多想,此时大雾弥漫,想再多都无用,不如等雾散之时再将一切看真切。
清晨山间雨露颇重,谢闻璟玄衣被露水沾湿,他却不甚在意。
他推门出去,一人独立在这山间,身姿如鹤。
谢闻璟此时黑眸凉意如这山间寒露一般,周身气压低沉。他看了眼不远的竹林,稍稍动了下身子,干脆就在此处活动起筋骨,随意捡了根竹枝。
他勾唇,“倒是许久没练剑法了。”
话未落,他腰腹用力,径直翻转一侧,手中竹枝宛若化为利剑,招招凌厉,他步若游龙,身姿矫健,游走在竹林山间,半散的黑发与山间的风共舞一处,手上动作迅速张扬,竹枝掠过水面,激起一阵雨落,光影流散,少年郎面容傲然。
他的剑法丝毫不同于他的刀法。
他的刀法大开大合,简单利落;而他的剑法张扬肆意,漂亮至极,没那么直接,反而更多了几分含蓄。
他的刀仿佛是为能一招制敌,直取他人首级而生,而他的剑,放肆不羁,却内蕴力量,出剑时凌厉漂亮,而剑转回收含蓄克制,那一根简单的竹枝在他手上甚是灵活。
陈致方坐在窗边,捡了颗小枣往嘴里送,而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外边那人身上。
他就知道,谢闻璟没有表面那面平静,看这剑中戾气,只怕他是一夜没睡。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谢闻璟身影卓然,陈致方突然意识到谢闻璟已经许久没碰过剑了。
他征战多年,向来都是用刀的。
剑于他而言,终成为一道摆设装饰,是他年少的一场梦。谢闻璟年少儒雅矜贵,是上京极为出挑的少年郎,佩剑端方,而他的一手剑,也使得极好。
陈致方顿时觉得喉中那颗甘甜的小枣变得索然无味。
他囫囵咽下,背过身回了房。
谢闻璟徐徐收了竹枝,剑眉锋利,一滴亮涔涔的汗从鬓角滑落,谢闻璟呼出一口气,黑眸沉静。
司马川……
他们之间的恩怨,也该挑个日子请算了。
爹娘的坟冢还欠他的三炷香。
但谢闻璟怕那香脏了他们的眼。
谢闻璟黑眸冷厉,丢了竹枝,狠狠没入土中半截。
谢闻璟的玄衣被露水微微浸湿,紧贴着后背肌肤,他微蹙眉,转入房中换洗干净后,突然想到周月安昨夜惶恐,近日不太平,她那儿……谢闻璟黑眸微沉。
回去得让人多护着些,免得某些藏在阴沟里的人见不得光。
他本欲抬步去寻周月安,却又在半路顿了脚步。
周月安好似不想见他。
谢闻璟眉心微蹙,轻啧了声,自嘲一笑。
他干脆就在昨夜竹林她发愣的地方坐了下来,看了眼她昨夜看的风景后便懒懒阖眸,姿态闲散。
周月安转出院子见到的便是这一幅景象。
少年郎眉尾锋利张扬,他懒散地垂着头倚在柱子一侧,发丝半落,遮住他一半的眉眼,不似往日冷厉,多了几份恬淡。清晨淡暖的金光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润明媚的柔光。
他一身黑衣劲装,腰间是红玉腰带点缀,气度洒脱自然。
周月安不禁想,若此时谢闻璟睁开眼,扬眉一笑,那会该是怎样一幅惊艳的少年图画。
周月安不自觉地弯了唇,目光柔和地望着他。
山中静谧,汤泉潺潺流水声轻快透亮。
突然间,谢闻璟蓦地睁了眼,黑眸从一瞬间的寒凉变化为沉静中夹杂着淡淡的欣悦。
谢闻璟眉梢微挑,他起身面向站在晨光中的周月安,唇角噙笑。
周月安呼吸一滞。
对上他的目光,她无意识地躲藏,却突然发现避无可避,于是强装镇定,迎上他直白的视线。
周月安上前几步,福身见礼。
谢闻璟唇角笑意敛了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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