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十三回(上)

一连数日,邓通陪在皇帝身边说话解闷,皇帝甚喜,每日按时服药,身体逐渐好转,精神也越发好了。

这日又与邓通闲聊,“爱卿可记得朕第一次见你的情形吗?”

邓通道:“怎么会不记得,陛下,奴才永生永世都忘不了。”

皇帝道:“欸,别老奴才奴才的称呼,在朕心里朕可没把你当奴才啊!”

邓通道:“奴才就是陛下的奴才,永远都是,奴才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奴才的一切也都是陛下的,就连奴才这条命也随时准备为陛下赴汤蹈火。”

皇帝笑道:“好了,好了,随你吧,你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你高兴就好。”

邓通道:“陛下,奴才还记得初见您的那日,您叫奴才过去,可是宫中有规矩,做奴才的不能睁眼看皇上,所以奴才只能听着皇上的声音,但即便这样,就已经兴奋感动得不得了了。奴才万万没有想到这辈子会有这个福分服侍皇上,奴才只不过是个驾船的黄头郎,何德何能,竟得皇上如此厚爱,真是万死都不足以报皇恩啊!”

皇帝道:“这是上苍赐给你与朕的缘分。实话告诉你吧,朕见到你的前一晚做了一个梦,朕梦到自己在爬天梯,就差那一点儿却怎么也爬不上去了,朕正在那着急,忽然脚下有人推了一把,朕踩着那人的肩旁就爬上去了。

朕回头一看啊,正好看见你穿着黄头郎的衣服在瞅着朕笑,你回头离去时,朕还清楚记得你后背衣服上有一个大窟窿呢。没想到第二日,朕就在太液池旁看见你后背衣服上也有一个大窟窿,跟梦里是一模一样的,等到朕把你叫到跟前时,更奇的是你的容貌居然也是梦里的模样。最难得的是,你性情是极好的,说话聊天又对朕的脾气,你说怎么叫朕不厚爱你啊!”

邓通忙跪地哭着道:“奴才再也想不到与陛下在梦中居然还有这样一段缘分,真真是天恩难测,可叫奴才说什么好呢?”

说罢竟然呜呜咽咽哭了起来。皇帝道:“好好的,又哭什么?”

邓通道:“奴才是高兴,又是感动,更是感念皇上的恩典!”

皇帝笑道:“好啦,别哭了,你的忠心和诚意朕都知道,在这皇宫里啊,或许只有你一个人为朕吮吸脓疮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太子都比不上你啊。”

邓通道:“但是有一个人一定跟奴才一样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皇帝问道:“你说的是谁?”

邓通道:“梁王殿下啊,陛下。”

皇帝表情凝重,半晌点头道:“武儿的确是极孝顺的。”

正说着,忽有太监来报:“陛下,许负相师求见。”

皇帝喜道:“是义母来啦,快请他进来。”

邓通忙要回避,皇帝道:“许相师是朕的义母,不碍事的。”

只见一个五十上下的妇人走了进来,身材微胖却掩不去一种独特的气质,鼻翼处散着几点雀斑,越发透着几分神秘感。

她跪下道:“皇上安好!”

皇帝略微欠了一下身子,道:“义母快快请起,一向可大安?”

一面说着一面命人赐坐。

许负跪坐道:“微臣一向都好,劳皇上挂念。知道皇上最近身体欠安,也不敢前来请安烦扰,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道:“义母这是说哪里的话?朕怎么会怪罪义母,朕还害怕义母为了前段日子的事怪罪朕呢!”

许负忙离席跪地叩首,道:“陛下这样说真叫微臣无立足之地了,陛下英明神武,是在替天行道,都怨我那个女婿不争气,打着行侠仗义的幌子,竟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鱼肉百姓,触犯汉律,按罪是该当诛,皇上已经多次宽容他了,是他到死不知悔改,要怨只能怨他自己,有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皇帝点头道:“义母快请起,不要动不动就下跪,有什么话坐下说。义母能如此深明大义,朕就放心了。朕这段日子大病了一场,如今身子也还是虚弱,今日义母来的正好,就为朕相相面,看看朕此劫如何啊?”

许负重又跪坐道:“皇上千秋正盛,此劫无需挂虑,必能逢凶化吉。”

皇帝听了,欢喜道:“义母如此说,朕就放心了。义母是天下第一女相师,天下人都知道义母每相必准,又总是直言相告,是以再不是哄骗朕的。”

许负道:“微臣虽不敏,然微臣诚也,但请皇上放心,此劫并无大碍。”

皇帝更加欢喜,道:“那就好,那就好!最近匈奴又大兵压境,索要岁共又翻了一倍,朕好不烦恼啊,不知我大汉国运如何啊,还请义母明示。”

许负道:“也无大碍,汉室天下乃顺应天命而立,必将国祚兴隆。”

皇帝道:“甚好!义母看太子如何?”

许负道:“太子面相极贵,必将是一代英主啊。”

皇帝道:“那梁王刘武呢?”

许负停顿了一下,道:“梁王殿下也是难得的贵相,将来匡扶汉室,功不可没啊。”

皇帝道:“哦?两人面相皆贵,孰高孰低?”

许负道:“太子殿下繁衍后代,‘五百年当有王者出’,汉家大有为君主当出自太子之后,百年之后,接续汉室者也必出自太子之后。”

皇帝道:“此话怎讲?”

许负道:“此乃天机,微臣也只能窥视一二。”

正说着,见到旁边跪坐的邓通,皇帝忽然念头一转,指着邓通道:“义母看此人面相如何?”

许负扫了一眼,道:“这位大人面相富贵,全赖陛下赏赐,只是……只是晚景凄凉,贫穷饥饿而死。”

皇帝奇道:“朕赏赐他颇丰,晚年怎会饥饿而死?”

许负笑而不答。邓通早慌了,跪下求道:“原来微臣晚景如此不堪,求陛下垂怜,求陛下垂怜!”

皇帝道:“爱卿不必担忧,朕不会让你忍饥挨饿的,朕就将蜀郡严道的那座铜山赏赐你,而且许你随意铸钱,这样你就有花不完的钱了,也就不会活活饿死了,义母,你说是不是?”

许负只是笑着施礼,并不言语。半晌方起身跪下道:“皇上,微臣此次前来,除了向皇上请安问好,还有一事相求,望皇上成全。”

皇帝问道:“义母所求何事,朕自当竭力成全。”

许负道:“微臣自蒙高祖皇帝厚爱,一十九岁被封为鸣雌亭侯,已三十一载,如今已是五十岁,垂垂老矣,这些年来,蒙先皇和陛下的恩典,享受了女子莫大的荣耀。然皇恩不可负,天命不可违,微臣愿隐居山中,潜居抱道,整理毕生所学,著书立说以传后人,望陛下恩准!”

皇帝道:“什么?义母想隐居山林?为何会突然有此想法?若要著书立说,朕可以在宫中为义母建一所学馆,何必非要隐居山林?”

许负道:“相面之学博大精深,阴阳五行变化莫测,欲穷其理需斋戒沐浴以通神明,山中静谧便于清心,况微臣已享尘世繁华富贵三十一载,此乃命数所致,不可违拗。微臣知道皇恩浩荡,未能报答一二,唯将相面之术薪火相传,发扬汉家文化,造福子孙万代方是报答天恩和皇恩啊,望陛下成全!”

皇帝叹气道:“义母非要如此吗?”

许负道:“实在是天命不可违。”

皇帝想了一想,道:“既然义母去意已决,看来朕是留不住的。义母为汉室相国运已有三十一载,朕能当上这个皇帝,还是托赖义母的吉言。当年太后还是魏王豹的侧室时,你就为太后相面说‘此女子当生天子’,后来果真应验了,太后和朕都感念义母的吉言啊。朕登基以来,朝中每每有事,义母也总是望气直言,实在是给了朕不少的安慰啊。你这一走,朕真是舍不得啊!”

许负道:“陛下如有召唤,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皇帝道:“也罢,义母既然要著书立说,朕也只好成全,只是义母别忘了常回来看看朕。朕也没有什么可赏赐的,金帛之物义母定是看不上,朕就赐给义母三道免死金牌,无论义母还是义母的后人,如遇生死之际,拿此金牌可以免去三次死罪,就算是朕的一点儿心意吧。”

说罢将免死金牌着人递与许负。许负含泪接过,跪下哽咽道:“微臣代外孙谢过陛下厚恩!”

皇帝道:“怎么要替外孙谢恩呢?”

许负道:“唉!世人只知微臣相术精准,岂知窥探天机也并非乐事啊。微臣外孙郭解性情乖戾,虽得陛下金牌护佑三次,日后仍不得善终啊。微臣窥此天机,怎么不心痛,又得陛下金牌使他活命三次,又怎能不替他谢恩呢?自古穷通皆有定,微臣越是知道这些,越是感觉天地悠悠吾身渺如一粟,生之有崖,不可再蹉跎光阴,唯有著书立说方不负皇恩厚土啊!”

皇帝听得动容,道:“朕晓得义母的难处了,相信义母著书立说必将造福后人的。”

又说了些话,许负便告辞,说还要去辞谢太后,便也出来了。

刚出了殿门,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便迎上来,赶着叫“师父!”

许负看着她,笑着牵过她的手,抄近道向长乐宫走去。

许负道:“敏儿啊,你总是嚷着让为师带你入宫看看,这不是看到了,皇宫可好啊?”

敏儿想了一想,道:“皇宫很大,很气派,但就是规矩太多了,徒儿刚才在殿外等师父,他们哪都不让我去,把我看得死死的,倒让人觉得透不过来气呢,宫外虽然没有宫内奢华,但却可以自由自在的,无拘无束。师父觉得皇宫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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