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用过早膳,王娡便到太子妃处请安。换上一身深色暗花薄棉衣,外罩一件白狐狸里的素色披帛,即使如此低调的穿着,仍无法掩去她绝色的姿容。
正值栗良娣和程姬也来请安,还有其他几位嫔妃,王娡一一见过。
尚未坐定,栗良娣先开口道:“呦,刚才我们正念叨妹妹呢,可巧你就来了,不知道是妹妹不禁念叨呢还是有耳报神?瞧妹妹满脸的春色,怀了龙种就是不一样啊,也不用向我们显摆,好像谁没怀过似的!”
有几位嫔妃沉不住气便笑了,绿竹气不过,道:“怀了龙胎就显摆,我们采女可不会这么没见识!要说不一样啊,还真有不一样的地方,那自然是太子殿下越来越宠爱我们采女了呢,无论再忙再累,日日都要过来宜兰殿呢……”
王娡忙喝断:“绿竹,休要胡言,还不快住嘴!”
绿竹方住了嘴,栗良娣早气得瞪起了眼睛。
太子妃道:“娡儿妹妹身子还好吧,如今你有孕在身,养胎是最要紧的,本宫不是说过了吗,免了你的晨昏定省!”
王娡忙道:“臣妾是来向太子妃道谢的,臣妾身子还好,不碍事的,几日不见姐妹们了,一块坐坐也好!”
栗良娣眼角一飞,冷笑道:“本宫看你还是少来坐的好,自从你进了东宫,惹出了多少事,你还是把你自己的肚子看好,免得又惹出什么祸乱,累及她人!”
王娡笑道:“良娣越发能拿臣妾打趣了。”
太子妃道:“好啦!都少说两句吧!难得今日人来得这么全,说点正经事要紧。
再过几日就是冬至节了,冬至一阳生,汉家自高祖起就十分重视冬至,那一日会举行祈福消灾的仪式,太后最是看重的。”
栗良娣道:“即使不是冬至节,这宫里也该祈祈福、消消灾了,最近接连发生这么多事,想必阴鸷之气太重了!”
太子妃道:“只是本宫近日身体有些乏倦,这祈福消灾舞……”
栗良娣抢过道:“臣妾本就奉命协助太子妃管理东宫,准备这祈福消灾舞自然是义不容辞了!”
太子妃笑道:“很好,有栗妹妹张罗着料理,本宫就放心了,只是一件,务必要请一些高明的巫女来跳,方能真正的祈福消灾!”
栗良娣道:“这是自然,臣妾听说长安城东南角住着一些巫女,祖上给楚国王室供舞的,有通神通天的本领,舞也是跳得极好的,臣妾打算请她们来看看。”
太子妃道:“听着倒是不错,有劳妹妹了!”
又略坐片刻,众嫔妃见太子妃情绪不高,便都陆续告辞出来。
王娡也出来了,由绿竹扶着刚走上长街,忽听后面有人低声喊道:“妹妹留步!”
王娡驻足回望,程姬正悠悠走来。近前见四下无人,悄声道:“恭喜妹妹啊,本来想早些过去宜兰殿给妹妹道喜,偏巧这几日有事缠住了,妹妹莫要见怪啊!”
王娡笑道:“姐姐这是说哪里话?姐姐有皇孙要照顾,自然是分不开身的,妹妹若要见怪,就太也不明事理了。姐姐昨日送来好些礼物,即使姐姐不说,妹妹还要登门去拜谢姐姐呢!”
程姬忙道:“这有什么可谢呢,不过一点心意而已!”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程姬便匆忙离去了。
绿竹问道:“采女,这个程姬也怪得很,瞧她那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好像很怕跟咱们说话似的,既然害怕,就别叫住咱们啊!”
王娡道:“这个程姬本宫也看不透,着实圆滑得很,谁都不想得罪,她也是早年就服侍殿下的,能让栗良娣容得下的人,应该不简单吧!”
绿竹道:“依奴婢看,她已经是昨日黄花了,仗着生了皇孙,太子殿下才对她有几分另眼相看!”
王娡摇摇头:“她虽不那么得宠,可殿下一月之中总会在她那留宿一夜,少年夫妻的情义还是有的!”
转眼冬至将至,栗良娣亲自挑选的巫女日夜排练,生怕出现差错。
这些巫女共三十六人,领舞祝祷的是一对师徒。
师傅四十多岁年纪,披散着长发,头上勒一条黑色额抹,徒儿约莫有十四五岁,梳着双环髻,神情肃穆,聪明可爱。
栗良娣在一旁不住赞许,对木瓜说道:“舞跳得的确不错,只不知巫蛊的本事是否真如传说的那么神?”
木瓜道:“良娣,奴婢查访过,都说很灵的。”
栗良娣道:“你去将她们师徒二人叫到那边来,本宫有话跟她们说。”
木瓜去了,片刻果见这师徒二人来了。师父让徒儿侯在一旁,自己过去见了栗良娣。
栗良娣道:“怎么,你一手带大的徒儿都信不过么?”
那师父道:“她年纪还小,没经过这些,又聪明伶俐,眼里干净,怕禁不起这些事,娘娘有什么吩咐,跟老妇说便是了。”
栗良娣道:“娘娘?你看出我是宫里的娘娘了吗?”
那师父诡异笑道:“老妇干的是祝由的活,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怎么混呢?不过请娘娘放心,我是最讲规矩的,如果事情犯了,绝不会连累了娘娘!”
栗良娣笑道:“算你识相,事成之后,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你索要的本宫全部会兑现。只不知道你们本事如何?值不值本宫冒这么大的风险,出这么高的价钱?”
那师父笑道:“值不值娘娘出这么高的价钱,明晚家宴便见分晓了,娘娘要做的是将那人的生辰八字刻在这个木人身上,然后放在她的座榻下面即可!”
说着,从袖里掏出一个小木人递给栗良娣,木瓜忙接过了。
她徒儿侯在一边瞧的清楚,脸上布满了忧虑焦急。见栗良娣和木瓜走了,便有些怏怏不乐,跟在师父身后道:“你又接那活了?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接的吗?你又骗人!”
师父道:“楚服,你误会师父了,师父答应过你从此再不干那勾当,自然不会再干的。刚才那位娘娘是叮嘱明日祈福消灾的事,并没说其他。”
楚服道:“你胡说,你要是再不干那勾当,为什么要给她们小木人,我刚才都看见了。”
师父急道:“你这孩子,师父还不都是为了你,想多给你攒一些嫁妆,你要一辈子当巫女吗,一辈子这么孤独的跳下去吗?”
楚服道:“一辈子当巫女有什么不好,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心安理得,又可以与神灵共舞,我一点都不觉得孤独。”
师父道:“你自己不觉得孤独,可世人看我们孤独,我们在世人眼里,就是充满野性和神秘又难以驯服的一群女人,男人们都躲着我们,贵妇们只会找我们做坏事,我是过够这种日子了,你现在还小,早晚有一天你也会腻烦这种日子的。”
楚服瞪着大大的眼睛,她不明白师父的话,巫女真的是另类的一群女人吗?
她想再劝阻几句,师父已经远远地走开了,她看见她远去的背影,散乱的长发在空中飞舞,那背影让她第一次深深感受到了孤独,那种大海般苍茫的孤独,那种黑夜般深沉的孤独,那种被男人遗弃了的孤独!
巫女到底是一群怎样的人呢,她想不明白。
家宴设在未央宫正殿,赴宴的都是皇室中人,太后也来了。
众人依次而坐,王娡因位份低坐在最下首,太子欲携她坐在自己身边,王娡低声道:“殿下,座次都是按位份排的,臣妾不好坏了规矩!”
太子颔首笑道:“你啊,总是不肯越雷池一步,也好,这样方是后宫的表率。”
俄而,消灾祈福舞开始,跳的是《甲阵四方》。篝火笼在大殿正中,熊熊火焰肆无忌惮燃烧着,长长的火舌似乎要将一切阴霾和邪气吞噬。
擂鼓之声震天动地,三十六名巫女和着铿锵的鼓点布阵而来。
她们戴着鎏金面具,或是蜘蛛形状,或是蜈蚣形状,或是狮子形状,或是烈豹形状……
头上插着孔雀羽毛,身穿动物皮毛,却依然能够看见婀娜健硕的身体,她们的手随着身体的扭动一下一下敲在腰鼓上,时快时慢,爆发出动物般雄浑矫健的气势。
王娡被眼前的舞姿震撼到了,她的眼有濡润的湿,她忽然就懂得了诗经上《宛丘》一篇的意境,她忽然就懂得了在宛丘之上无冬无夏日夜荡兮的那一群巫女,她们是大自然真正的精灵,是世俗之外狂野释放自己的英雄,她们无惧俗世的眼光,恣情恣意舞着,扭着……舞出每个女人心底黑洞的**,舞出每个女人灵魂深处的渴望,舞出每个女人魂牵梦萦的向往,那是抛开一切束缚,回归本真自然的淳朴,那是山间明月清风拂动心尖的颤抖,那是生命泉水叮叮咚咚的跳跃。
突然,烈焰腾空而起,窜出丈许,蓝色的火舌在空中迂回萦绕,如同一只飞龙盘旋升空。三十六名巫女慢慢向四周退散,渐渐围拢成一个圆形,将那师徒二人围在当中。
师父依旧是一袭黑衣,黑色面具,左右蹦跳,口中振振有词。徒儿跟在师父身后,穿一身红衣,红色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在黑夜中放着奇异的光芒。
众人都在仰望空中烈焰长龙时,那师父忽地从口中喷出一股火焰,腾空游转,在众人头上一一掠过,最后从王娡头顶慢慢回拢,重新被那师父吞入口中。
只听那徒儿楚服在身后急道:“师父,不可,那女人身怀有孕,会伤了你的蛊术,况且我看她贵不可言,是施蛊的克星……”
话犹未完,只见那边王娡“哇”的一下,一口鲜血从口中喷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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