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教授指着这边镜子上的纹理,又小心翼翼的取来了这段时间陆续出土的其他几面铜镜,总结指导说:“此次考察,对洛阳战国至宋元时期龙纹镜资料较为全面、系统地梳理,可以总结出以下三点认识:
第一,在时间上,洛阳出土以龙纹为题材内容的铜镜自战国、两汉、西晋,到隋唐、宋金元,时间跨度长达一千余年,十三朝古都的深厚积淀为今人留下了丰富的历史文物遗存。
第二,在空间上,龙纹镜均出土于洛阳地区的古墓葬中,北至邙山一线,南达洛河以南区域,西到洛阳涧河以西的谷水、新安县,东至偃师一带。出土地点分布广泛,发现数量较多,尤其以洛阳金村战国大墓、烧沟汉墓、西郊汉墓、洛阳西晋墓、偃师杏园唐墓出土铜镜最具典型性。
第三,在研究对象上,洛阳所见龙纹镜类型多样,神龙姿态各异,各具特色。包括战国时期的三龙镜、透雕四龙镜、错金银六龙镜;西汉早中期的四乳双龙镜、双龙双凤镜、四龙四璧镜、长相思四龙镜,西汉晚期的四神镜、新莽四神博局镜、东汉中晚期的龙虎镜,西晋位至三公夔龙镜;隋至初唐的四神十二生肖镜、盛唐盘龙镜、中唐月宫对鸟盘龙镜、晚唐十二生肖镜;北宋的云龙镜、金代双龙丹鼎镜、元代八卦十二生肖镜……反映出一条由蛇形到兽形、再到蛇形的龙纹形态演变轨迹,折射出的是不同时代人们思想观念与审美情趣的逐渐变化。”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突然教授画风一转。
“韩江雪,你太依赖你的录音设备了,我讲的时候你就全神贯注的记笔记,别东张西望的。写的同时,加强认识,也是一种学习方式。录音只是回头用来查缺补漏或者写论文时候当佐证用。”
老韩哭丧着大圆脸,“我跟你讲,教授您说的太快了,我真跟不上速度。”这个韩江雪,顶了一个如诗如画的名字,偏偏生的大腹便便,年纪轻轻就拥有了同龄人不具备的中年人气质,由于脸部过于饱满,私下里大家都管他叫“韩圆圆”。
“跟不上就练。我们年轻时候没有这些设备,就靠一支笔、一个本子,不也是传承的好好?”孙教授笑眯眯的给了一个“冷酷”的回答。
“教授,我跟你讲,这不公平,放着又轻松又便捷的现代设备不用,暴殄天物啊!”韩圆圆再次抗议。
“你们啊!就是太依赖这些所谓的“方便”了,记笔记可以养成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阅读习惯,这样有助于提高阅读和记忆效率。还能提高自身的文字编辑整理能力。算了,这些小学生耳提面命的东西,我竟然还要反复强调。”
“教授,您是不是想说,‘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韩江雪轻拍了自己的肚皮,模仿孙教授的口吻开心的表演。教授叹气,圆圆落泪,显然刚才的抗议无效。
“把‘们’去掉。”教授喝了一口水,淡定的回答。
“哈?教嗽!你在缩森么了啦?”韩圆圆夸张的用台腔跟教授撒娇,并用双手托腮,努力把自己变成祖国的小花骨朵,很显然,那张胖脸很成功的把自己变成了一坨多肉,和花没半毛钱关系。众人都见怪不怪的看着韩圆圆的垮脸,看着韩江雪又开始尴尬的耍宝,孙教授摇摇头,笑说:“今天先到这里吧!累了一天了,10点了,你们也回去洗漱休息吧!还有你,收起你的胖脸,赶紧回去该干嘛干嘛!”
“庄柯走啦!”谷一菲过来拉住她。
“菲,你先走吧!我想把教授最后说的那几个要点再拢一遍。”
“你记得关灯,恒温恒湿设备再检查一遍。”裴燕川环顾了四周一圈,难得话多一次补充道。
“记得啦!放心吧!”庄柯应声。
“奶奶个腿的,我肚子不舒服,要拉个屎,我等庄柯一起收尾,你们先走吧!”韩江雪边说边卷了卫生纸,不顾大家嫌弃的表情,先跑了。
目送走了教授、谷一菲几人,庄柯重新坐下来,边细细的观摩那几面镜子,边记笔记。
洛都千载,镜花水月,物是人非。但镜鉴千秋,魅力永恒。
待众人走远,庄柯小声打开录音笔,开始逐句的笔记。正如韩江雪说的,教授很多时候根本不会顾忌他们的吸收知识时间,说是锻炼;她每次都是偷偷打开录音笔,然后再私下用功做记录。而她记笔记不但将教授原话记录,还会将自己过程中的心得体会、临行前的一些知识积累等也一并记录进去,记好了最后一个字,放心的合上笔记本,终于可以回去休息了。最后再巡视一下收个尾,准备走人。庄柯抬眼看那铜镜,大吃一惊,那铜镜表面竟然渗出淡淡的水迹,怎么会这样?方才还没有呢!这屋子里的恒温恒湿系统据说是花了大价钱配置的,庄柯抬头检查了一下天花板,没有问题。她这个时候突然有点后悔,满屋子的文物,虽然说不是顶级的那种,但如果这些文物有问题,那可是巨大的损失,大事不妙。难道有人偷偷来过?转头看向墙角,又觉得自己多虑了,这屋子里各个角度好多监控镜头在看着呢!庄柯淡定的用棉手帕轻轻擦拭镜面。镜面被绢帕打磨的似乎变细腻了,被擦拭了的部分亮亮的闪着柔和的光。真是宝贝呢!古人就用它来照身影,那我看看是不是清晰?庄柯凑近了想从镜子里实验看看是不是光可鉴人,那铜镜里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身影,随着庄柯距离越近,身影也越来越清晰,庄柯瞪大了眼睛贴近了再看,铜镜里面不是自己的模样,内里仿佛别有洞天,居然是一只骷髅坐在镜子里擦眼泪。那骷髅沉默的哭着,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空洞的窟窿眼儿里流下来,随之顺着镜面涓滴流出。庄柯吃了一惊,倒吸了一口气,而镜子里那骷髅似乎在此刻察觉到被人注视,施施然停止了哭泣,对着镜子外的知命莞尔一笑:“看什么?没见过美女哭吗?”
庄柯大骇,晕了过去。倒地的一瞬间还在疑惑:没有咬肌、口轮匝肌、笑肌和颞肌的一个骷髅,竟然完成了一个“笑”的面部表情,怎么做到的?
下个瞬间,仿佛灵魂被抽走,束缚着庄柯的痛感裹挟着她来到一个巨大的漂浮圆盘之上,原先蔓延到四肢百骸的痛感此刻似乎在一点点消失,她努力睁开眼睛打量四周,这圆盘像是一张置于宇宙中的巨大唱片,四周都是黑漆漆的,这里像是被打了一束舞台的温柔灯光,周边无数的星光渐次眨眼,庄柯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浩瀚的星空苍穹里。
有人在吗?这是哪里?
还没等她问出话来,面前出现一个星光糅杂的狭长洞口,像二郎神的第三只眼睛,那洞口炫目却又温暖,她鬼使神差的伸手想去触摸,从洞里面突然掀起一阵飓风带着花瓣亦或是星光裹挟着她翻滚进去。
生死两界,移心换梦,虚幻无常、倏忽幻灭。
一个巨大的声音笼罩过来,仿佛天地都被迷蒙于这龙钟般的吟诵。伴随着强烈的不适感,庄柯努力再次醒来。
“谁在说话?”
一阵阵眩晕袭来,她站也站不稳,她勉强抓住身边东西稳住身体,那是细细长的一条木质把手,缓缓睁开眼睛,周身的痛感慢慢在减轻,只是周围声音嘈杂不已;她努力抓住那把手再定神一看,眼前的场景逐渐由模糊到清晰,像是从层层水波纹里幻化出的真实场景:一间古代装饰风格的大殿,整整齐齐的坐了很多古装人,十多个青年小伙子齐刷刷的看着自己。前方一个夫子模样的中年人正严肃的看着她。庄柯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头晕目眩的感觉轻了一些,痛感也几乎没有了。
“安静!赵知命,上课开小差,睡懒觉,答非所问。罚你白描10张,明早交。”
啊????这什么情况?怎么个意思?
庄柯头都要炸了,“我就偷偷瞄了一眼镜子,罪不至死吧!玩穿越啊!”
“正因为你是赵令松大人举荐的,所以才要更加刻苦。在座各位切记,不论是举荐还是杂流,都是官家天恩浩荡,吾等需更勤勉,方不负上意。”
庄柯闭了闭眼睛,等等,赵令松,这么耳熟呢!这是北宋?
蓦然,她睁大眼睛,想起来了!赵令松,善书画。他有个哥哥叫赵令穰,名气比他大很多。赵令穰,字大年,北宋汴京人,画家。宋徽宗的堂哥,官至光州防御使﹑崇信军观察留后,卒后被追封“荣国公”。正经的皇亲国戚、宋太祖赵匡胤五世孙。其子赵伯驹为宋代著名画家,官至浙东兵马钤辖。
“这样吧!如果你回答上来我最后一个问题,可免惩罚。”
夫子又要发难,一个小黄门滴溜溜的跑了进来,跟夫子耳语了一番。
夫子闻言,整理了一下衣服,清了清嗓子:“官家要过来了,诸位随我一同迎驾吧!都打起精神来。”
众人称是。
呵!晋江上一半小说都在玩穿越,人家穿越都是种田文,修仙文,怎么到了她,开局就这么刺激。都不给个缓冲比如摔倒昏迷什么的?庄柯被动的被人流挤着往外拥。远远看去,似乎真的有一大堆人往这边来了。
他来了!
他来了!
他带着一堆人走来了!
好吧!赶紧停掉脑海里的BGM。严肃一点,不知道是不是被韩江雪带坏了,确实是皇帝来了!
一堆人拥挤着鱼贯出了门,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皮肤表面迅速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也让她瞬间清醒起来,众人朝拜官家,并作揖礼。庄柯,不!现在已经是赵知命,赶紧跟上揖礼并表示学到了:一个宋朝普通臣子拜见皇帝,完全可以行揖拜礼,并不是非要跪拜不可。当然,如果愿意跪拜,似乎也无不可。不敢耽搁,夫子带小子们将官家恭顺的迎了进门,在官家的授意下,众人按原位坐了下来。
夫子身边的小童给垫了坐垫,赵佶身边一个大公公微笑的体贴道:“官家仔细身子,当心着凉。”
赵佶微笑的很甜:“怎的就这般娇气了?”
庄柯对这位皇帝实在没有好感,心里忍不住腹诽:“快捂一捂吧!以后去了黑龙江,有你着凉的时候。”
“爱卿,你继续,不用理会我。”着红袍子的“小甜甜”皇帝赵佶坐在了主座上,说话时嘴角有两撇滑稽的小胡子也跟着微微的动,倒是个和蔼的,跟流传下来的画像上的赵佶很像,看来古人画像还挺写实的。
“不敢欺瞒官家,臣正在考验这段时间小子们的功课。正进行到学生赵知命这里。”
庄柯偷偷抬眼看过去。岂料夫子仍旧火眼金睛的点了她,尽管她完全没有适应自己改叫赵知命这件事。
“赵知命,你来说说,绘画第一要诀是什么?”
庄柯慢吞吞的起身,心里浮现了周星驰的表情包:一个字,“绝”。开局就是把高端局,地狱模式。
“回夫子,臣以为,应是:意在笔先。”
话音刚落,夫子和官家同时眼前一亮。
“你来说说何为意在笔先?”徽宗本是庙号,姑且这样称呼吧!他明显更好奇和急切一些。
“禀官家,臣斗胆。晋代书法家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阵乃汽察图后》:‘夫欲书者,先干研墨,凝神静思,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射糠兆振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唐代王维说:‘凡画山水,意在笔先。’张彦远也说:‘意在笔先,画尽意在。’
见皇帝和夫子都没有打断的意思,庄柯又继续说道:“笔意,都是通过心态表达出来的。先要做到‘胸有成竹’才能求‘心挥手运’,不信笔草草。当以心使笔,心挥而手运,心慕而手追,方能风樯阵马,畅快淋漓。因此,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独画云乎哉?”
这句话是郑板桥说的,情况紧急,先拿来用用。
宋徽宗,也就是赵佶不断地点头夸赞:“嗯,不错。看来读过一些书。”又对夫子言说道:“郭夫子,你收了个好徒弟啊!”
“承陛下天恩,臣不敢居功。”
伴随着夫子的彩虹屁,庄柯知道自己过关了。感谢郑板桥送来的大火箭嘉年华,让她可以蒙混过去,暂时安全。
官家走下台来,将躬身的庄柯(赵知命)扶起来:“听说你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官家,已无大碍。”
“你这就不对了,朕看着这些孩子们身量清减,是不是你平日里功课繁重啊!”赵佶笑呵呵的转头对夫子道。
“不敢不敢,谨遵官家旨意。”
赵佶笑呵呵的走过去拍了拍一直板正身体的夫子,倒是给夫子吓了一跳。紧接着跟旁边那个大公公说话:“梁总管,从这个月开始,图画院每日膳食加一道荤食,朕可不希望这些擢选上来的我大宋杰出的画师们每日是饿肚子作画。”
知道他是开玩笑话,众人也都轻笑捧场。那个大公公温柔的微笑看着知命,人畜无害的样子。
乌泱泱的一堆人来了又走,他们也跟着散课了。庄柯仍旧坐在原地发呆:赵知命,自己当初美术史学的也算扎实,可是偏偏就是想不起来北宋画坛里有她这么个人;这身体分明就是个女的;还有,她和赵令松是什么关系?被赵令松举荐的,那就是保荐的呗?这身份就很奇怪,都姓赵,若说是赵令松千金,北宋开放成这样吗?自己爹把女儿送到皇宫里画画?史书上仿若没有女子进图画院的记录,且女扮男装多半有鬼。
正苦恼的思忖着主角身份。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围了过来。
“姑娘,怎么样?今天有没有被难为?”年长的女孩开口道。她俩过来熟练的帮赵知命收拾用具,低低的声音和她说话。
这俩人又是谁呢?看穿着应该是侍女?
教室里没旁的人,小一点的丫头轻笑着:“姑娘,你又开始发呆了?”这小丫头长得俏丽,上身穿了件碧色衫子,衬的皮肤很白,嘴角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年长一点的女孩穿杏色的衫子,手指尖、手心都有薄薄的茧子,她温柔的接过知命手里的东西时候,被庄柯近距离看了个仔细。她敲了小丫头的头:“翠萼,没规矩。官人身子还没好利索就来图画院做事,这会定是累了,收拾好东西,赶紧回去吧!”她特意将“官人”两个字咬的很紧,似乎在提醒这个叫翠萼的小丫头。
“知道啦!秾芳姐!别敲头,疼的咧!”
秾芳?翠萼?倒是好名字!
庄柯淡然一笑:走吧!
她被两个女孩半扶半拉的往外走,刚才光顾着回答问题,这会儿才有心思看一看这几百年前大宋王朝权利中心的建筑模样。日落黄昏,金色夕阳给整个建筑群蒙上一层如雾般金黄滤镜,高高排座行什、嘲风等神兽们依然盘坐于微翘的檐角末端。庄柯眯起了眼睛,真实,又不真实的感觉,用力吸了一口气,再次确认了时间地点人物。
“四百多年里,它一面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祭坛四周的老柏树愈见苍幽,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史铁生《我与地坛》。
莫名的,她脑子里跳出的是这段话。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宋徽宗时代的翰林图画院里人才济济,郭熙、王希孟、张择端、武宗元,都生活在这个时代在这个时代,她首先要怎么生存下来?然后要怎么回去呢?最后,她想上个厕所,刚才真有点要吓尿了。
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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