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维在履癸的瑶宫中,见过各式各样的美女,但从没见过妺喜那般好看的面庞。那些美女娇笑着、扭着腰肢想尽办法讨履癸的欢心,妺喜却和男子们一起,手持兵器,顽强反抗着履癸的统治。淳维的心大受震撼。
可是,一个小部族,怎么能抵抗得住强大的兵力呢?有施氏很快败下阵来,妺喜的哥哥们均丧命。剩下的人准备献出马匹、牛羊、美女向履癸乞降,妺喜坚决不同意,她不愿意远离家乡和亲人。族人们一心保命,根本不顾妺喜的意愿,强行把她送到履癸面前。
淳维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为了保护部族奋勇杀敌,眼神坚毅无惧。再见之时,她被塞着嘴、绑着手脚、脱光衣服,装在麻袋中,像牲畜一样被献给父亲,双眼无神,万念俱灰。
后来,淳维听有施氏邀功般解释,因为妺喜坚决不肯离开母亲,人们便杀了她的母亲,断绝她的念想,让她心无旁骛地待在履癸的身边,好好伺候主子。
妺喜从无数美女中脱引而出,成了履癸最宠爱的姬妾。履癸想尽办法讨她开心,她想做什么,都依着她;想要什么东西,立刻给她。
她跟以前一样,穿戴着男人的衣帽到处骑马,追寻着哥哥们的幻影。官员们觉得不伦不类,有伤体面,履癸却很喜欢这种新奇的体验,根本不理睬官员们的上奏。
她喜欢听绢帛撕裂的声音,听到就笑个不停。绢帛贵重稀少,但履癸丝毫不在乎,命人将大批绢帛送入宫中,在妺喜面前撕掉,博得美人一笑。
妺喜也不知道为什么,相比起履癸,她似乎更恨自己的部族。那些绢帛,是有施氏上供的,履癸拼命压榨施氏,让他们上贡。刚上贡一批,妹喜撕掉了,又让他们上贡,有施氏苦不堪言,很多人从部族里逃走了,有施氏名存实亡。
淳维以为父亲得到妹喜这样的女子,就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荒淫无度。可是,时间长了,妹喜年纪大了,颜色没有以前那么好看了,履癸就像厌倦一件旧衣服一样厌倦了她。
履癸攻打了岷山一个小国后,岷山依葫芦画瓢,献出了两个更年轻的美女,一个叫做琬,一个叫做琰,履癸便彻底冷落了妺喜,把她抛弃在洛水旁边的冷宫里。
没有了履癸的宠爱,她也只不过是一个俘虏。
淳维忍不住去探望她。
一座冷宫,一个失了宠的女人,一个不被重视的儿子,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履癸残暴无度,终于引得民怨沸腾。一个名叫商的部落,联合其他诸侯,组成了强大的军队,朝履癸攻来。履癸带着宠妾逃走了,根本不管妺喜的死活。
殷商人强占了朝王宫,瓜分财务,抓了王室贵族,分食祭天,宣告自己的胜利。
淳维冒死杀进冷宫,想要带妺喜走,但妺喜不愿意。
‘我是姒氏子孙,理当抗击殷人。你是逃走,还是留下来和我一起死在这里,选择权在你。’ 淳维挡在妺喜前面,抗击着殷人。
妺喜望着淳维重伤的身影,仿佛看到了自己三个哥哥。他们一直保护着自己直到死亡,永远地离开了自己。
她意识到,世间的苦难永远不会停止,就像无法阻挡黑夜的到来。
痛苦本身并不会消失,只是心不再为它痛苦而已。
一切都是心的选择。
当我们的先祖选择再次拿起武器的时候,神灵也选择了她。
她杀了殷人,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淳维,在神灵的指引下,逃到了北蛮。
我们是他们的后代。
有人说她红颜祸水,亡国妖姬,但她只是一个俘虏。如果她没有做出选择,就永远是一个俘虏。”
说完,老祖母将手伸向身旁的苍云,轻轻抚摸着她的脸。
苍云不解其意,直到听到祖母对自己说道:“选择她的那位上古大神,也选择了你。”
“为什么?”苍云眉间微蹙,“我又不是俘虏。”
“神灵自有用意。”老祖母讳莫如深地说道,“或许,你和先祖背负着同样的使命。”
“使命……”苍云看了一眼竺一禅,“这两个字太沉重了,我只想干点轻松有趣的事情。”
老祖母笑了起来。
夜深了,纥骨氏满足地从篝火旁离开,回到各自的帐篷。老祖母坐着没动,人们问怎么了,她也只是表示想再坐一会儿,让族人们早点回去休息。
苍云望了望同样坐着没动的竺一禅,拉着彩香走了。
四周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轻柔的虫鸣。老祖母挪动了下双腿,温和地开口问道:“你是想跟我说什么吗,孩子?”
竺一禅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张开嘴又闭上,似乎在斟酌措辞。
这样来来回回几次后,他终于艰难地说道:“我只是一个外人……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我只是……没办法相信这件事……”
他观察了一下老祖母的表情,没有从她的脸上读出不满,才鼓足勇气继续说道:“您口中的这位履癸,谥号为桀,是夏朝的末代君主。夏朝,是中原第一个王朝,对后世影响深远,这些都在史书上都有记载的。
您所讲的故事,虽说是一代代口耳相传下来的,但无迹可寻,很难让人信服……当然了,我相不相信不重要,关键是,有人会相信是真的、有人需要它是真的,这些人,会让你们陷入危险之境。”
老祖母萨满服上的彩条停止了飘动。
“我不知道您是否了解中原的事。”竺一禅难以控制脸上的厌恶,“近百年来,塞外众多胡族,闯入中原,试图取代汉人成为中原正统。为了合理化这种侵占行为,他们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攀附祖源,妄称自己与华夏文明同源共祖。
就比方说,三十九年前,匈奴人赫连勃勃,自称是夏后氏之苗裔,自立为王,定国号为大夏。这个夏,便是您口中的履癸,所属的夏朝。
纥骨氏奉妺喜为先祖,在您眼里,先祖只是一介俘虏,是因为纥骨氏继承的,是母系血脉。但在其他人眼中,妺喜是夏桀,或者,按照您所说,履癸长子淳维的女人,那纥骨氏也有夏朝君王的血脉。他们会想尽办法利用这个故事,和夏王朝扯上关系。
他们很有可能抢占纥骨氏女子为妻,这样的话,生下的孩子也算是夏王朝后裔,他们就有足够的理由,入主中原。而纥骨氏不嫁不娶,女儿都留在母亲身边,您应该不希望苍云……还有纥骨氏其他女子,嫁给别人为妻吧?”
“你也不希望,苍云嫁给别人为妻。”老祖母浅灰色的瞳仁转了转。
“我只是一个外人……”竺一禅垂下眼,又重复了一遍,“纥骨氏对我有恩,我不想看到恩人陷入困境。所以,请您、还有氏族内的其他人,将今晚说的故事,化作一个秘密,我也会忘记这一切,绝不向他人提及。”
老祖母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直到晚风吹起她衣服上的彩带。她伸出手轻轻抚平衣服,呢喃道:“谢谢你,孩子,谢谢你……”
咔嚓。
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传到竺一禅耳中。
他立刻向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彩香的裙角飞快地闪过,消失在黑夜中。苍云一脸心虚的样子站在角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竺一禅与她四目相对。
偷听的人明明是苍云,但竺一禅反而像被发现了一般,心中的慌乱灼烧了他的面颊。
在苍云张开口准备解释的时候,他冷漠地把头撇了回去,僵硬地昂着下巴,捻动起手上的佛珠,似乎苍云只是一个陌生人。
伴随佛珠流转的,是老祖母极其轻微的一声叹息。
虽然和柔然人之间发生了很多不愉快,但纥骨氏很快迎来一件大喜事。
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号角长鸣,鼓声震动,柔然军队在吴提可汗的带领下,出征西域的悦般国。
可汗亲自带兵出征,所有人都要跪拜恭送。
庄严肃穆的气氛,环绕着柔然。士兵们身披铁甲,手持长矛利剑,目光坚定,步伐干脆有力。走在最前面的,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吴提可汗,与气宇轩昂的年轻士兵不同的是,他略显疲惫,眼窝深深凹陷,双颊少了应有的红润,但他仍然挺直腰板,摆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为什么这次可汗要亲自带兵打仗?”
“听说是新国师的主意,御驾亲征,提升士气。”
“悦般不是和咱们交好吗?怎么来打咱们了?”
“谁知道呢?杀了我们派去的使者,把可汗气得不行。”
“嘘,别说了。”
吴提可汗驾马经过,柔然人赶紧伏低身子,把头埋了下去。
处在柔然边缘的纥骨氏,只能跪在最后面。苍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好奇地抬起眼,想要观摩一下前进的军队。
她刚把视线从泥地上抬起,就瞥到身边的竺一禅突兀地站着,他的身影如同一座孤峰,与众人卑微的跪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苍云吓得倒吸一口冷气,急忙抓住他的衣袖往下拉,“跪下啊,赶紧跪下!”
竺一禅只是微微低着头,双手置于胸前,行合掌礼表示尊重。面对苍云的催促,他波澜不惊地说道:“我是出家人,只拜佛祖,不跪君王。”
“出家人怎么了?出家人很高贵吗?”苍云慌张又着急,“可汗面前不下跪,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竺一禅被她拉扯得脚步踉跄,可是,不管她怎么用力,竺一禅的膝盖弯都不弯一下。
两人僵持不下,突然间,竺一禅注意到了什么,瞳孔极速收缩,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
苍云顺着他的视线,向后望去,顿时瞪大了眼。
自出生起就瘫痪的青阳,竟然撑起萎缩的双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的目光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牵引,牢牢地锁定在王室女眷们所处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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