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歇了一夜,到再次上路时,伍宁觉得人有了些精神,但热度没有退去,仍是由伍员背着。

走出了林子,回到大路上,没走多远,伍员突然背手从箭袋中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向西拉开。仔细一听,那边的道上传来马蹄和车轱辘的声音。

一辆二马拉持的车出现在地平线上,车上有两人,一人驾车,一人持戟,身着楚兵装束。

“找到了!”一人的声音远远传来。

“这下赚大了!”另一人的声音也紧随其后。

“快,快!”前头那人催促道。

然而不等马车靠近,嗖的一声,一支箭矢破空而去,驾马之人应声而倒。箭术精准,令人赞叹。

马匹受惊,加快了速度。持戟之人慌了神,赶忙放下武器,跳到车前,试图御马,才一眨眼的功夫,方才的嚣张得意便已荡然无存。

伍员又搭上一支箭。

两匹挽马失控地向他奔来,他却不为所动,拉开弓弦,然而迟迟没有将箭射出。

他保持着射击的姿势,箭尖始终对准戟兵。

戟兵收紧缰绳,试图勒马。然而马匹始终没有冷静下来。戟兵眼看着离箭眼越来越近,心神越来越慌,最后坚持不住,先认了输,跳下马车,弃车而去。然而就在他背向伍员的瞬间,在弦上伺机已久的箭矢终于飞了出去。

伍宁下意识埋下脑袋。

戟兵扑倒在一片烟尘之中。

伍员将多出的那支箭收回袋中。他手指泛青,几乎要将箭翎捏碎。

伍宁抬起头,遥遥地望着远处跌落在黄土上的两具尸体,心中有些后怕。

被追兵丢下的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伍员走上前去,将伍宁放在车座中,脱下外衣裹在她身上,自己站到御者的位置上,拉着缰绳,在马屁股上轻轻鞭了一下。

这一切都发生在静默中。

马匹开始走动,车轱辘的声音通过车板鲜明地传到伍宁耳中,她看着伍员背上收起的长弓,不免感到一阵庆幸。

遇上刚才那两个驾车持戟的追兵,如果只有一把长剑,他们简直必死无疑。可刚好在此之前,有人送了他们一副弓箭。

赠与者本就处境不佳,且与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难道他料到他们会遭遇此劫,想帮他们一把。可他又为什么要帮他们呢?

伍宁想不明白,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于天不亡我。

一阵疲惫感又在颠簸中不知不觉席卷而来,她躺在车里,眯起了眼睛。

再次睁眼的时候,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三个陌生人。一男一女和一个小孩,看上去像一家三口。

大抵途中发生了什么。只是她睡得太沉,一无所知。但肯定不是搭顺风车的。她可不觉得伍员会发这种善心。

车上的三个陌生人穿着同款不同号的单色深衣。一男一女神情不安,唯独那个孩子,也许是因为年幼,看起来和伍宁一样的没心没肺,见她醒来,还咧嘴一笑,转头对身边男女说:“姐姐醒了!”

男女便齐齐向她投来目光。

她努力用酸痛的手臂支起上身,看到自己仍躺在抢来的车里,前方御车的也仍是她所熟悉的身影,这才放心了一些。

看周围的景象,似乎已经进入了城镇,有齐整的建筑和行走的人群,比起荒芜的郊外要鲜活许多。

“这里是……”

这里一定是某座城池之内,看起来好像已经脱离被追杀的危险了。

坐在车缘上的女子露出了一个讨好的表情,小声回答:“这里是郑国。”

伍宁这才问:“你们是谁?为何会在车上?”

这回轮到男子作答,他微微扬了扬下巴,说:“连尹之女,竟会不认得我?我是楚太子芈建。身边是我妻陈氏,我儿阿胜。”

伍宁有些没弄明白。

楚太子,即是楚王之子,也就是她“杀父仇人”的儿子。太子一家为什么会搭他们这对亡命兄妹的车?

她想问问伍员,但找不到机会。胳膊很快就因为支撑身体而疲惫不堪。她决定不要多事,于是又躺了下去。

才刚躺下没多久,就听伍员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到了,下车。”

伍宁慢吞吞地从车上爬起来,陈氏见她行动困难,俯身拉扯了一把,才抓住她的手腕,便惊呼一声:“好烫。”

这热度还没有退,自然是烫的。

她一边扶着陈氏的手,一边抓着车缘,小心翼翼地从车上下来,摇摇晃晃地随芈建往前走去。

才走了几步,就被人从身后夹着咯吱窝给抱了起来。还是那个并不温暖的怀抱。

一行人随着一名下人走进一座府邸,一位华服贵人迎了出来。

芈建走在最前,先行一礼。华服男子回以一礼,语气热情:“候君多时!”

伍宁在自家兄弟耳边悄声问道:“这位就是郑公?”

伍员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你想借郑国的力量对付楚国?”伍宁问。

“郑是小国,与楚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

伍宁感觉到伍员好像翻了一个白眼。她没多在意,厚着脸皮问道:“那……我们还为什么来郑国?”

伍员没说话,将弓箭和佩剑从车座上拿下。长剑挂于腰,弓箭则从伍宁头顶绕过,背在身后。

芈建在前面对郑公提道:“伍氏幺女连日奔波,眼下病重虚弱,可否先在郑公处借一休憩之所?”

郑公向伍员看了一眼:“自是可以,听闻伍子胥与世子同来,我早已命人在附近驿馆准备好了房间。”

“那便先让伍家妹子去驿馆休息吧,最好再让人送些汤药膳食去。这孩子饿了好几日,人都干瘪了。”芈建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交代起来毫不客气,颇有反客为主的味道。

伍宁有些吃惊。

郑国无力伐楚,也就是说,郑国并不是伍员的目的地。难道是因为担心她身体吃不消,半路夭折,所以特意找寻一个能够暂时安歇的地方?

不不不,她还是不要自作多情。

郑公让人带伍员先去了安排好的驿馆进行安置。

时隔不知几日,总算又能在正经地方睡上觉,伍宁一窝进被子里,便全身瘫软,一动都不愿再动弹。陈氏和芈胜暂时留在房中照看着她,芈建与伍员二人则被郑公邀去议事。

等周边清净下来,伍宁才歪了歪头,对守在榻边的陈氏问道:“楚王抄的是伍家,你们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逃命?”

陈氏四下张望了一番,才小声答道:“楚王是寡情之人,连尹大人此次是为太子主持公道而获罪。只要费无忌那个老贼还留在大王身边,太子遇难也是早晚的事,还不如随伍公子出奔,在列国之间谋个差事,至少能保全性命。”

居然连亲儿子也不放过,看来这位楚王还真不做人。

伍宁幽幽地叹了口气。

陈氏摸了摸她的脸:“伍家妹妹,你不要担心,你兄长有经天纬地的大才,只要他还活着,伍家宗祀,一定能有再兴那日。”

伍宁没有应话。

也不知道历史上“伍子胥”最后迎来了怎样的结局,但总觉得以他那样的性格,肯定不会落个什么太好的下场。

因为一路车马劳顿,芈胜在驿馆的房内吃了下人送来的小食和茶水,很快就躺在陈氏怀里睡着了,反而是伍宁由于先前睡了太久,眼下清醒得很。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伍员和芈建一同回来。

陈氏抱着芈胜迎了上去:“郑公可否愿意收留我们?”

芈建说:“郑公倒是想留,但一听子胥说要借兵攻打楚国,他立刻就不吱声了。想也知道,以郑国的兵力怎么打得赢楚国。”

陈氏的目光游移了一阵:“那……”

“郑公让我们去晋国。”芈建拍了拍衣摆,在屋内的一角坐了下来,“我本来觉得在郑国谋个官职,安生下来,倒也不错,但郑公这么一说,也提点我了,要是哪天父王想着要我性命了,派兵来郑,郑公哪里拦得住?”

“所以?”

“要谋差事,当然要去大国。子胥,你觉得呢?”芈建说着看了伍员一眼。

伍宁歪着脑袋,也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回答。

郑国虽小,但郑公为人热情宽厚,对芈建和伍员二人相当礼遇。就这么留下,当然不错。

不过想也知道,伍员是不可能驻足于此的,恐怕他在郑公面前直言伐楚之事,并非真要借兵,只是为了借郑公之口打消芈建留下的念头。

“我想暂时先留在郑国。”不料他却如此说道。

“为何?子胥,以你的才能,留在郑国这种小地方,完全是浪费。”芈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更何况,郑国也没有力量与楚国抗衡,你想报仇,去晋国总没错的。”

“晋国虽大,但西有秦,东有燕,绝不会贸然和楚国结下梁子。”伍员说。

“你要这么想,那随你。我可说了啊,你想留在郑国便留,我可便管自己去了。”芈建说。

又转头看向陈氏:“夫人随我同去。生活琐事还需你帮忙打点。胜儿就先留在这里,让子胥帮忙照应,等我们在晋国站稳脚跟,再来接他不迟。”

陈氏老实地点了点头。

伍员在榻前跪坐下来:“身体感觉怎么样?”

“似乎好一些了。”伍宁受宠若惊地答道。

她还以为伍员会很乐意去晋国呢。就算她是个历史小白,但也知道晋国曾是春秋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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