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那枚石子…绝非偶然!
“昨夜…”离坎的声音因虚弱和毒素影响显得有些沙哑,打破了庙里的寂静,“多谢。” 他并未直接点破,但这两个字,已包含了试探。
坤艮正抱着破碗打盹,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含混地嘟囔:“谢啥?老头子我啥也没干…就看见你被野蜂子蜇了,抹点草叶子…呼…呼…” 说着,竟真的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梦呓。
离坎不再追问。江湖中人,各有隐秘。这老丐既然不愿承认,追问也无益。他闭上眼,继续调息。庙外,夜风呜咽,穿过破败的窗棂,带来远处山林特有的气息——松针的冷香、泥土的腥气、夜露的湿润…还有…某种小型夜行动物在落叶间蹑足潜踪的极其细微的窸窣声。
“看人看脚底,听风辨东西…” 坤艮那含混的、仿佛梦话般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破庙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依旧闭着眼,抱着破碗,像是无意识的呓语。“心里静了,霜就厚了…脚下的冰才不裂…”
离坎心中猛地一震!这绝非梦话!
“看人看脚底”?是观察对手的下盘根基?还是…某种更深层的洞察?
“听风辨东西”?是借助风声判断方位?还是…感知环境中一切可利用的信息?
“心里静了,霜就厚了”?心境的澄澈,能让履霜诀的感知更加敏锐、更加稳固?
“脚下的冰才不裂”?根基稳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看似市井俚语、颠三倒四的话语,仿佛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离坎心中一层蒙昧的窗户纸!他一直以来运用履霜诀,更多是将其当作战斗中的预判工具,一种对危险的本能预警。而此刻,坤艮的话却像是一盏灯,照亮了这门心法更广阔、更深邃的领域——感知环境,洞察万物,心静如冰,万物皆明!
他不再仅仅将感知局限于脚下大地的震动和杀意的波动。他尝试着,将心神彻底沉静下来,如同古井无波。他不再刻意去“听”,而是让感知如同无形的涟漪,自然而然地向着四周扩散开去。
听风——庙外穿堂而过的夜风,不再只是呜咽的悲鸣。它穿过不同方向的破洞,发出音调高低不同的哨音;它掠过庙外不同高度的草丛,带起沙沙声的疏密变化;它甚至拂过远处树梢的鸟巢,惊起沉睡鸟儿一声短促的低鸣…这些声音,如同立体的地图,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勾勒出庙宇周围数十丈内的地形轮廓、障碍物分布,甚至某些活物的位置!
辨东西——不仅仅是方向!空气中弥漫的复杂气味:腐木的霉味、蝙蝠粪便的腥臊、泥土的湿气、远处野花的甜腻、坤艮身上浓烈的酸馊味、自己伤口处草药的清凉苦涩…每一种气味都如同独特的标签。他甚至能分辨出空气中极其微弱的、属于某种夜行蛇类的腥气正从庙宇后方缓缓移动…气味的方向、距离、强弱变化,都成了感知世界的坐标!
还有脚下…庙宇内坑洼不平的地面,每一处凹陷、每一块凸起的砖石、每一片积水的形状…甚至透过薄薄的鞋底,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地面下鼠类挖掘的细小通道走向!整个世界仿佛在刹那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丰富!不再仅仅是为了战斗,而是真正地融入、洞察、理解这个环境!
在这种前所未有的、澄澈而宏大的感知状态下,他压制体内毒素的内力运转也变得更加圆融顺畅。履霜诀的阴寒内力不再是与毒素的蛮横对抗,而是如同精密的冰流,在脉络间自然流淌,所过之处,那“醉朦胧”的阴毒如同遇到克星,被丝丝缕缕地冻结、剥离、消融!伤口处的麻痒感几乎消失,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刺痛,反而让他神志更加清醒。
他沉浸在这玄妙的境界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伤口的疼痛,甚至忘记了身旁那个神秘的老丐。直到…
坤艮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了。他抱着破碗,浑浊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静静地看着闭目调息、周身气息变得越发沉凝冰冷的离坎。那张布满皱纹的、脏污的脸上,市侩和惫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欣慰、忧虑、追忆、还有一丝深藏的悲怆。
离坎缓缓睁开眼,眸中的冰寒似乎更深邃了几分,却也更加清澈。他看向坤艮,眼神中少了几分警惕,多了几分探究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昨夜丛林中,坤艮救他性命,今日又指点他心法要诀…这绝非巧合,更非市井老丐所能为。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帮自己?
“前辈…”离坎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郑重,“昨夜林中,那伙人…”
“哎哟,别提了别提了!”坤艮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又恢复了那副夸张的市侩模样,抱着破碗缩了缩脖子,一脸惊恐,“吓死老头子咯!那帮杀才,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凶神恶煞的!老头子我就躲草里看见他们追你,吓得腿都软了!还好你小子跑得快!不然我这把老骨头也得交代在那儿!”
离坎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表演,不为所动。他缓缓伸出手,指向坤艮那件破旧棉袄靠近胸口的位置——那里,有一小块极其不自然的、微微凸起的轮廓,似乎藏着什么坚硬的东西。
坤艮顺着离坎的手指低头一看,脸色瞬间变了!那是一种市侩伪装被瞬间戳破的僵硬!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那个位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取代。
“这…这是…”坤艮的声音有些发干,眼神躲闪。
离坎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坤艮脸上的市侩表情一点点褪去,佝偻的背似乎也挺直了一丝。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像是认命般,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只枯瘦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破袄最深的夹层里,掏出了那枚暗黄色的铜牌。
庙内昏暗的光线下,铜牌上那个笔画凌厉、深深刻入的阴文大字,散发着冰冷而沉重的气息——
影!
坤艮死死盯着那个字,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他布满皱纹和污垢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无意识地摩挲着铜牌冰凉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浑浊的眼中,翻涌着刻骨的仇恨、深沉的恐惧,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如同陈年血痂般的悲凉。他的嘴唇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为一声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叹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影’字牌…啧,晦气!二十年前那场大火后…这玩意儿…就冒出来了…”
二十年前…大火?!
离坎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二十年前…龙渊阁!那场焚尽一切的血色大火!这老丐…他知道!他一定知道什么!
“什么大火?前辈!你说清楚!二十年前什么大火?!”离坎猛地坐直身体,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声音因为激动和急迫而微微拔高,伤口被牵动也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坤艮,眼神灼热得如同燃烧的火焰,要将对方彻底吞噬。
然而,面对离坎近乎逼问的目光和那声嘶哑的追问,坤艮却像是被那“二十年前”几个字彻底抽干了力气。他眼中的复杂情绪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承受的疲惫和恐惧淹没。他猛地低下头,紧紧攥着那枚“影”字铜牌,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不再看离坎,只是抱着他那破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仿佛要缩进角落的阴影里去。
“呼…呼噜…呼噜噜…” 一阵异常响亮、节奏刻意拉长的鼾声,突然从坤艮喉咙里爆发出来,在这死寂的破庙里显得格外刺耳和突兀。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像是用尽全力在逃避着什么。那鼾声一阵高过一阵,盖过了穿堂的风声,也盖过了离坎急促的呼吸。
他…在装睡!用这种市井无赖最常用的方式,强硬地、不容置疑地关上了交流的大门!将那声沉重的叹息和那句指向二十年前血案的话语,连同他所有的秘密,一起死死地锁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离坎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灼热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蜷缩在阴影里、发出夸张鼾声的佝偻身影。胸中的疑问如同沸腾的岩浆,几乎要冲破胸膛!二十年前的大火…影字牌…这老丐与龙渊阁究竟有何关联?他为何要救自己?又为何对那段往事讳莫如深、恐惧至此?
破庙内,只剩下离坎沉重的呼吸声、坤艮刻意拉长的鼾声,以及那枚紧握在枯瘦手掌中、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冰冷幽光的“影”字铜牌。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线索就在眼前,却被一层更深的、带着血色的迷雾牢牢锁住。离坎缓缓收回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不再追问,冰冷的眼底深处,是翻腾的惊涛骇浪和更加坚定的决心。无论这老丐是谁,无论他隐藏着什么,二十年前的龙渊血案,他离坎,追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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