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望海村的八月暑气还未散尽,海风却带上了一丝初秋的凉意。李柘家的小屋前,晒着几缕婴儿的尿布,在风中轻轻摇晃,像一面面小小的白旗。屋里,陈阿娇正抱着襁褓中的李念安,笨拙地学着喂奶。

小家伙刚满两个月,胃口却好得很,小嘴急切地吮着,小脸憋得通红。陈阿娇坐在铺着厚棉垫的竹椅上,后背垫着个布枕,怀里的孩子软软糯糯的,轻得像团棉花,却又让她浑身僵硬 ——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弄疼了他。

“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她轻声念叨着,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可刚喂了没几口,小家伙就不耐烦地扭了扭身子,小嘴一歪,奶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哎呀。” 陈阿娇慌忙腾出一只手,想去拿布巾擦拭,怀里的孩子却 “哇” 地一声哭了起来,哭声响亮得像只刚出壳的小鹅。

正在灶房烧水的李柘闻声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个陶壶:“怎么了?是不是烫着了?”

“不是,” 陈阿娇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额上沁出细汗,“他…… 他好像不想吃了,还把奶水弄洒了。”

李柘放下陶壶,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动作虽生涩,却比陈阿娇稳当些。他把孩子竖着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念念乖,不哭了,爹爹给你唱曲儿……”

说来也奇,小家伙在他怀里哭了几声,竟真的慢慢止住了哭声,小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闭上眼睛打起了小盹。

陈阿娇看着这一幕,心里又暖又酸。这个曾经只知埋首书卷的儒生,如今却能熟练地哄孩子,连哼的歌谣都是从张大娘那里学来的渔家小调。

“你看你,满头汗。” 李柘腾出一只手,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语气里带着心疼,“累了吧?我抱会儿,你歇歇。”

“不累。” 陈阿娇摇摇头,看着他怀里熟睡的孩子,嘴角忍不住上扬,“就是觉得自己笨手笨脚的,连喂奶都学不会。”

“谁一开始就会呢?” 李柘笑了笑,“张大娘说,她当年生第一个孩子时,还把尿片穿反了呢。慢慢学就会了。”

话虽如此,可照顾婴儿的辛苦,还是远超他们的想象。李念安夜里总要醒好几次,不是饿了就是尿了,常常是刚把他哄睡,没等喘口气,哭声又响了起来。陈阿娇生产后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夜里总睡不好,眼圈常常是黑的。李柘心疼她,总让她多睡会儿,自己起来给孩子换尿布、喂奶,可他白天还要去学堂教书,常常是顶着黑眼圈,强打精神给孩子们讲课。

更让两人犯愁的是开销。添了个孩子,用钱的地方突然多了起来。要买细布做尿布,要买甜品给陈阿娇补身子,孩子偶尔闹点小毛病,还得请郎中来看。李柘教书的束脩本就微薄,加上地里的收成要等秋收,家里的积蓄很快就见了底。

“要不,我把那支簪子当了吧?” 陈阿娇摸了摸头上那支簪子,轻声说。她指的是当年从长安逃出来时,偷偷藏在发髻里的一支羊脂玉簪,那是母亲馆陶长公主给她的嫁妆,也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她一直没舍得动,想着留作念想,可如今……

“不行。” 李柘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那是你的念想,不能动。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别操心。”

陈阿娇知道他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执拗。她没再坚持,心里却暗暗盘算着,等身子再好些,就重新拿起针线,绣些东西去镇上卖。

没过几日,陈阿娇发现李柘回来得越来越晚,常常是她和孩子都睡下了,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进门。问他,只说是学堂事多,可他眼底的红血丝和身上淡淡的墨香,却瞒不过她的眼睛。

这天夜里,陈阿娇被孩子的哭声惊醒,起身喂奶时,发现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她心里咯噔一下,披了件外衣走出里屋,只见外屋的油灯还亮着,李柘正坐在案前,借着昏黄的灯光,一笔一划地抄着什么。

他穿着件半旧的短衫,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的小臂上沾着几点墨渍。案上堆着高高的竹简,旁边放着一个空了的陶碗,想必是晚上没顾上吃饭。他抄得很专注,眉头微蹙,偶尔停下来揉一揉发酸的手腕,然后又立刻拿起笔,仿佛不知疲倦。

“明远,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陈阿娇走过去,轻声问。

李柘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他转过身,看到是她,连忙把案上的东西往旁边拢了拢,有些慌乱地说:“你怎么起来了?是不是念念又闹了?”

“他刚吃过奶,睡了。” 陈阿娇走到案前,拿起他抄的东西一看,是一卷《孙子兵法》,字迹工整,墨迹新鲜,显然是刚抄的。“你在给人抄书?”

李柘的脸微微一红,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含糊:“嗯,县上的书铺老板找我,说要赶一批书,给的价钱还不错,我想着…… 能多挣点钱。”

陈阿娇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他指关节上磨出的茧子,看着案上那碗早已凉透的小米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眼圈都红了。

“你白天教书就够累了,夜里还要抄书,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钱不够花,我们可以省着点,我也可以绣东西去卖,你不用这么拼命的。”

“我没事。” 李柘笑了笑,伸手想帮她擦眼泪,却被她躲开了。他的手顿在半空,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心疼,“阿娇,我是男人,是你和念念的依靠。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受委屈,更不能让念念连奶水都喝不上。这点累算什么?”

“可我心疼。” 陈阿娇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我不要你这么辛苦,我只要你好好的。”

李柘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像被泡在温水里,又暖又酸。他放下笔,把她轻轻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傻丫头,别哭。等这批书抄完,就能拿到不少钱,够我们用到秋收了。到时候我就好好歇着,陪你和念念。”

“真的?” 陈阿娇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真的。” 李柘用力点头,帮她擦了擦眼泪,“快去睡吧,天快亮了。这里我收拾一下就来。”

陈阿娇知道劝不动他,只好点了点头,转身回了里屋。可她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听着外屋传来的笔尖划过竹简的沙沙声,心里五味杂陈。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把所有的辛苦都自己扛着,把最好的留给她和孩子。

她想起在长安时,刘彻也曾对她许过无数诺言,说要给她世间最好的一切,可那些诺言,终究抵不过岁月和权势的侵蚀。而眼前这个一无所有的书生,却用他最朴素的方式,给了她最坚实的依靠和最温暖的爱。

不知过了多久,外屋的灯光终于灭了。李柘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她身边躺下,生怕吵醒了她。陈阿娇假装睡着,感觉到他小心翼翼地帮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轻轻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等他睡熟后,陈阿娇悄悄转过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着他熟睡的脸。他的眉头还微微蹙着,像是在梦里还在操心着什么。她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心里暗暗发誓,等自己身子好了,一定要多帮他分担些,绝不能让他一个人这么辛苦。

窗外的海风温柔地吹着,带着海水的咸湿气息。里屋,婴儿均匀的呼吸声和男人疲惫的鼾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最动听的歌谣。陈阿娇靠在李柘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温暖。

她知道,为人父母的路还很长,未来的日子或许依旧会很辛苦。但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相互扶持,相互体谅,就没有过不去的坎。这份在平凡生活中沉淀下来的爱,就像海边的礁石,历经风雨,却愈发坚定。

天快亮时,念安又醒了,咿咿呀呀地哼唧着。陈阿娇连忙起身,轻轻抱起他,动作比之前熟练了许多。李柘也醒了,想起来帮忙,却被她按住了。

“你再睡会儿,我来就行。” 她笑着说,“今天还要去学堂呢。”

李柘看着她温柔的侧脸,看着她怀里乖巧的孩子,嘴角忍不住上扬。他知道,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只要有眼前这母子俩,他就有无限的动力,去迎接每一个崭新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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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时月:阿娇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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