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文兰被打得皮开肉绽,背衫开裂,崔缨却无力挣扎,不能阻止半分,每说一句“住手”,喉咙都像被撕裂般难受。
吴兵继续蹂躏着文兰,将她与崔缨分离,拖拽出来,拳脚相加,甚至开始撕破文兰的衣裳。
亲密作伴的人,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崔缨眼一横,拳一握,不知从哪儿使出的力气,径直爬起来扑上前,用身躯替文兰挡住鞭打。
鞭子一根根抽在她的脊背上,比在曹营经受的还要疼痛百倍,犹如火棍加身。
崔缨这时才明白,曹操其实两次都对她宽刑处置了。
“姑娘,你太可笑了,你都自身难保了。”吴兵站在旁边嘻嘻地笑。
崔缨的头发被人向后扯去,伍长令她仰面与他直视,并恶狠狠地质问道:
“说!你是何人!?”
崔缨啐了他一口。
于是他亲自抽鞭,狠狠朝崔缨挥鞭,不几时,崔缨脸颊上、锁骨上、脖颈上、后背上都火辣辣地疼,每一寸肌肤仿佛都在开裂。
一鞭、两鞭、三鞭、四鞭……崔缨牙床颤抖,忍着剧痛,佝偻着将文兰护在身躯下,恨意肆无忌惮地蔓延,眼眶似要充血,她心下开始默念:
夺过鞭子揍敌人!
夺过鞭子揍敌人!
夺过鞭子揍敌人!
崔缨猛然睁眼,咬牙切齿,反手夺过伍长手中短鞭,迅速朝他脸上挥去。
伍长被打中双眼,痛得哇哇大叫,崔缨趁机起身,强撑着身体,豁出命一般,开始报复他们,短鞭作刀,疯狂乱舞,将四周军士抽开。
“这女的疯了!要和咱拼命呢!伍长小心!”
伍长趁崔缨不备,从身后一把擒住她的脖子,将她勒得死死的。重伤在身,在小小一个伍长面前她也毫无招架之力,崔缨情急之下,右脚用力踩中他的脚掌,将他侧翻在地,而后迅速从内衽拿出利器,在他站起之时抵在他咽喉处。
那利器,正是曹植送的青莲玉簪,簪尾被崔缨打磨得极其锋利,足以刺破肌肤。
帐外巡逻兵闻声涌入,围个水泄不通,崔缨看着那些长戈长戟,心下已有些发怵。
一校尉打扮的吴兵拔出长剑,踏步上前。
“放了我身后这位姑娘,一个婢女换你们一个伍长,很值了。”崔缨开始妄想跟他们谈条件。
但她万万没想到,那校尉也不多言,径直持剑刺前来,她慌忙躲闪,一时来不及便伸手去接,却还是教长剑刺进左肩肩胛骨。
肩部被刺入那一刻,崔缨感觉,整个世界失去了声音,连同文兰的惊呼。
她甚至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只是惊慌失措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仿佛时间停止,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而她在的也非人间,是众鬼虎视眈眈的炼狱。
鲜血源源不断从她的左手手掌流出,直至淌遍整只手臂。剧烈的疼痛从身体各处拥向心脏,心脏被一股力量猛然揪紧,紧接着便是剧烈跳动。
怎样的悲哀,怎样的惨烈,都阻止不了那校尉冷酷无情地拔出利剑,与此同时,她的的后腿也被身后小兵猛打一戟,教她再不能站稳脚,只能直直地跪了下去。
这一跪,跪碎了崔缨前世今生所有骄傲,毁灭了她所有生存的希望。
“我江东子弟,最恨受你们这些江北人威胁!”校尉凛然道。
崔缨目光呆滞,捧捂着左肩伤口,喉间正有些腥味,又被那伍长一脚踢中小腹,顿时一阵痉挛,瘫倒在地,吐了一口浊血。
手足抽搐,关节弯曲,崔缨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文兰在一旁挣扎着要爬过来,被伍长一脚踹开。他扭头见崔缨右手上还紧紧攥着一支玉簪,抬脚便迈上,狠狠地将她的手掌连同玉簪踩在脚底。
玉簪顷刻间碎作两半。
簪子,簪子,她的玉簪,曹植送她的青莲玉簪……
没了,都没了……
一吴兵进言道:“伍长,说了这女人留不得,不如杀了得了。”
伍长捂着被抽伤的眼睛,从另一吴兵腰间抽出佩刀,径直向崔缨搠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团黑影扑在崔缨身上,刀便径直捅进那人后背,直直穿过肺腑,刺过胸膛。
“不要——”
刃穿背入,钻心之痛,她痛得甚至来不及说上一句告别的话。
如雷击般全身悚栗,崔缨睁大眼睛,巨大的恐惧与悲伤从脚底漫过头顶,遍及每一根毛发。
她就这么看着文兰一言不发,微笑着死在她眼前,双手还试图触碰她的脸。
崔缨颤抖着手臂,将文兰紧紧搂在怀里,哽哽咽咽,声音沙哑,痛哭流涕,千言万语凝噎在喉,却说不出一句。
文兰,不要睡,快醒醒,你说过你会一直在的啊……你护着我那么多年,如今我想护你一回,为何就不能了呢?
伍长还想动手,被一旁的校尉制止:
“这就是昨夜在水里抓上来那个?”
“是。”
“看着不像婢人,只怕来头不小,曹贼素有携带亲眷征伐的习惯,难保她跟曹操有什么关系。问过身份了么?”
“问了,这臭娘们嘴硬得很,打死都不说!”
“多好办的事!”
校尉冷笑一声,走到其余女俘面前,拔剑恐吓着她们道:“认不认得这个人?不说就把你们的舌头都割了!”
女俘们纷纷朝崔缨投来目光,崔缨就坐在尸首边,将碎成两半的玉簪揣入怀中,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她不是——”
一紫衣女子正小声嘀咕道,被另一青衣女子拉住,摇头示意,却被眼尖的伍长看见。
“许是哪位大官小姐罢,我们不知。”青衣女子冷冷道。
“不知道是吧?”伍长满脸凶狠,挥鞭上前。
“住手!我告诉你们我是谁!”崔缨怒喝道。
吴兵纷纷靠前。
崔缨冷笑不止。
“听好了,我是破虏将军之女,讨逆将军的妹妹,是你们东吴少主失散江北多年、同族之女弟!”
吴兵反应过来后,莫不笑得前翻后仰,校尉笑道:
“小姑娘,想诓我们,可没那么容易,我也曾从侍讨逆将军,孙郎素与我等兵士亲善交好,他有几个妹妹,叫什么名字,我会不知?”
“噢?我说的可是破虏将军女侄,讨逆将军堂妹,现任豫章太守之女孙瑛,听过么?”
吴兵面面相觑,止住了笑,伍长悄声告诉校尉:“孙贲将军好像确一女,就是嫁给曹操三子那个,唤何名不知。”
校尉见崔缨说的有理有据,将信将疑,不再高声,只询问道:
“你是孙瑛?”
崔缨继续冷笑着恐吓道:
“建安初,我兄长平定江南,合并江东,当时北方袁绍尚强,曹操畏江东之势,特与我孙氏联姻,将其弟之幼女配与我同堂幼弟匡儿,又为其子曹彰迎娶孙氏女,我阿翁便将我送去了许都。那年我不过八岁上下,而今已过近十年,尔等自然不识得我为何人。
“你们东吴少主,小时候最疼的妹妹便是我孙瑛,纵是你们大都督来了,也须以礼相待,今日被尔等羞辱重伤,他日我孙瑛必教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将人名官职名,以及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吴兵们被崔缨唬得一阵慌乱,伍长的刀也掉落在地,校尉强作镇定,心虚不已:
“原来是少主之妹,我等……并不知姑娘身份之尊……”
校尉说着,便拉着众吴兵伏跪于地,捧上短鞭:
“万望姑娘恕罪,卑职无意犯上,切莫告与大都督,都督若知,我们一众兄弟都将受罚。”
一招瞒天过海还真管用,崔缨暗自庆幸,前世自己没事多记住一些孙家亲属,不如趁他们还未察觉,赶紧施压。她捂住肩膀伤口,已是虚弱不堪,缓过神来继续说道:
“要想我饶过你们,可以!这些歌姬舞女,都是随我一道从江北来的,你放她们渡江去,我便跟你们去见吴主,不然,到时候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这……”校尉犹豫不已。
“有问题么?”崔缨提高音量喝道,“你乃一军校尉,随便寻个缘由让她们在营中消失,并非难事吧?”
“好——”
校尉起身,正要下令放人,伍长忽然跳起来,瞥了崔缨一眼,偏不甘心,信手抓来刚刚那名紫衣女子,拔剑威逼。
崔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说,她是谁?究竟是不是孙氏之女?不说实话现在就要了你的命!”伍长掐住她的脖子,还用大刀威胁紫衣女的性命。
“你别怕!他不敢杀你,有我孙瑛在!”崔缨急忙喊道。
只要这个紫衣女一口咬定她就是孙瑛,吴兵便不敢冒险。
可她终究太天真,以为天底下所有人都不畏□□势力。那姑娘也才十四五岁,根本听不懂崔缨言下之意,被伍长吓得直哆嗦。
“她不叫孙瑛!她叫曹缨!”紫衣女哭道,“她是曹操之女!”
吴兵哗然。
校尉接连抓了好几个年纪较小的女俘,无不统一口径,指证崔缨是曹操之女。校尉立刻下令,吴兵上前,将崔缨反手擒住。
崔缨心寒不已,看着那群她一心想护佑的女俘,一个个胆小如鼠,不禁放声大哭。
“我真傻!真的!”
崔缨双眼通红,对着她们怒斥,却不忍多置一词。
女俘们被吴兵吓得抱成一团,中有一较年长者,出头替紫衣女发声道:
“姑娘!您是相府贵女!您至尊无比!哪怕沦落为俘虏,也不会被人随意轻贱,奴婢们地位远不及您,您又何苦连累我们?您不怕死,但奴婢们怕死啊!”
犹如当头棒喝,将崔缨敲醒。
崔缨愣在原地。
原来,直至今日她才感受到,这个时代的阶级思想,给这个时代的人带来的压迫是多么的深。崔缨终于低下头,缄默不语,甘心认命。
伍长得意洋洋,又开始发威,上前便抽了一鞭在崔缨脸上,他拧过崔缨的头,狠狠地骂道:
“臭娘们,敢骗老子!既然你嘴皮子这么厉害,那就把你嘴打烂!”
三个耳光将崔缨打得阵阵耳鸣,昏天黑地,嘴角溢血。
“行了行了!得了!”校尉看不过去,抬手制止道,“好歹也是曹操之女,真被你打死了,还怎么跟大都督交差?”
伍长连连点头,笑道:“是是是!卑职这就叫人快马传信给都督。”
“来人——”校尉挥臂道,“将这女的单独关押进军牢,务必看紧,明日一早,就遣送吴郡。”
“唯——”
崔缨麻木得失去了触觉,身躯只任人拖拽。
低头,是一地猩红,分不清哪些是文兰的血,哪些是她的血,但都是他们喝的人血;抬头,是帐顶昏昏,人影上下颠倒,晃动错乱,一张张不怀好意的笑脸靠近,一只只粗糙的大手伸来,忽远忽近,忽而模糊,忽而清晰。
最后只剩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吞噬了整个世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