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鹤州·贺兰澈

好在鹤州地处西南,山陵众多,民众也算常常与蛇打交道,有常识,患者刚被咬时便用生力挤过创口,又在近心端严严实实扎了一根布带。

长乐与辛夷默契地交换了眼神,便让力壮的照护医师将患者抬至后间内院。身边只留自己与辛夷后,长乐摇一摇手腕上的小铃铛,一只通体雪白,尾间蓬毛如燃红焰的雪腓貂从室内钻出。长乐将它抱起,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的脑袋,将它那尖长的嘴放至患者肿胀而发紫的创口处。

“吸吧,锦锦。”

待这珍兽将毒液吸出,它贪婪地吞下淤血,又舔舔爪子,亲昵地跳至长乐肩头,蹭蹭她的脸颊,不舍地一蹦一跳回了室内,重新隐于暗处。

辛夷又招来几位身强力健的黄衣师弟,重新将患者抬至急症间。

长乐在众人面前又变得冷漠而颇具疲态,她在众人眼前施针,扎了患者头部与五脏六腑几处穴位后,又拿出一瓶装有微红粉末的药瓶,叮嘱了如何用药后,便安排家属与昏迷患者到后院的耳房歇息。

后院甚大,几乎有能容纳数百名患者的床位,以备给需要留下再观察的急重症患者。一切开销,也是药王谷义诊承担,不收患者一文钱。

这回终于是轮到那位毒虫溃疡的老伯看诊,他目睹了这位危在旦夕的蛇毒患者腿部由发紫发黑到渐褪至青红色的奇迹后,更是坚信自己这点“小伤”一定能被眼前的神医药到病除。

可惜女神医实在太疲倦了,她冷漠地收起小针包,冲辛夷微微颔首。

辛夷同她说:“你且去吧,如果有……我即刻来唤你。”

语罢,辛夷便将后院的另一位青衣女子唤来,她与长乐的青衫装束一致,却比长乐更为亲切,也不戴面纱。

长乐不看她一眼,径直往后院离去。

新来的女神医名唤芜华,亦是冲着长乐的背影冷哼一声,熟练地替她坐诊,接待剩下的外伤病患。

老伯犹豫半晌,才下定决心冒犯开口道:“刚刚那位神医,何故要走……能不能……”

辛夷身任行医堂主,安慰道:“老伯无须担忧,这位是芜华医师,外伤急症妙手,医术一样高明的。”

“是啊老伯,我看的诊,病人都说不疼呢。”

芜华笑吟吟的,丝毫不被老伯的不信任所影响。

辛夷耐人寻味地瞧了芜华一眼,知道她是在暗讽长乐,摇头笑笑。

芜华除了查看溃烂的伤口,还会按药王谷的规矩流程为老伯切脉,比长乐看诊时要细致许多,清创也温柔,最后亦是熟稔的拟出方子,交由照护医师带老伯去药房拿药。

老伯半晌也没有离开,还往急症间张望,终是依依不舍的追问了一句:“神医姑娘……我见方才救治的六七位,除了到药房开方,先前那位还给一瓶药粉,您……您还没给我呢。”

这话问住了芜华,她又笑道:“伯伯,药粉是那位医师的私藏秘方,最舍不得公开的。便就是同我们说了方子,也配不出来一样的。当然,我开的药也不差,不至于侮辱药王的名声,您若不放心,自去后院找长乐医师吧。”

老伯终是选择拿着药回家了。

急症间看病的人流慢了许多,一转眼便到中午休憩时分,六十余名病患,收治入院四名,剩下的各自取完药离开。清空完满园病号,忙碌的照护医师又在准备下午放号。

芜华又饿又累,将笔一摔,抱怨道:“拢共不过坐诊三日,她每天都这死样。晨间看六七个人,便去后院躲懒,我是日日替她顶班的命,下午看诊也是我的。”

辛夷先是好言宽慰芜华,消解她的怨气,又为长乐分辩道:“你知道她的,一向起得早,夜里也在照护收治的病人。”

“是了,夜里失眠不睡,白日来睡,师父和你怪会惯她。我真是多嘴,竟向你抱怨,难道您还能替我主持公道不成?”芜华离了外人,更是语速奇快。“我还是少招惹她罢,免得哪日,她心血来潮,又要我改名字。”

辛夷暗暗叹一口气,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开解了,只能认下,继续赔罪。

长乐与芜华的积怨,已是多年前。

其实本是师父的意思,不愿意公开长乐的身世,药王谷同门多不知晓,只觉得她行为怪异。

唯有辛夷一人无条件保她,只因长乐是他与师父外出寻药草时在深山密林中捡回来的,那时她衣衫褴褛,奄奄一息,在谷中呆了近一年,才愿意说话。

药王谷中同门除却本家姓名外,都有一个以草药为名的代称。辛夷记得,她主动愿意说话时,师父竟然办了场晚宴,正式收她为徒,问她想叫什么。

她依旧疲倦而落寞之色,顶着一张倔强小脸:“都好,只她不能叫芜华。”

仅仅是她一听见芜华的名字便没由来的应激,师父竟想为芜华改名。芜华十分委屈,名字虽无关紧要,却不能因这种原因而改。最后还是长乐说算了,这名便没改,但二人梁子已结下。

一个是素来亲和的师姐,与谷中同门关系较好。一个是少言寡语的师妹,又时常夜里活动,白日补觉缺席课业。由此谷中分了阵营,一派对长乐敬而远之,另一派则抱团讥讽。

长乐的名字是师父想了许久才亲自定下的,都不遂同门规定了,惟愿她忘却痛苦,余生长长,能快乐便最好。

午后,济世堂又放出六十支木签的诊号来。

下午不该辛夷坐诊,辛夷便到院外日头下盯放号,好在初春午日天气爽朗。见下午新诊的患者里,没有什么稀奇的人——尤其是长乐叮嘱过的那几种人。

他便打算回院。

只见有一老妇人,颤颤巍巍,终究没抢过比她力气稍壮的年轻人,今天又空号。她有些丧气,小心翼翼地扯住辛夷的袖口:“神医,行行好吧,三日了,我家耀祖还是高烧不退,实在拿不到号。”

辛夷整天都在安慰别人:“老人家,若仅是小儿高热,可先去其它药房看看,莫被济世堂排号所耽误。”

“可……可是你们医术更高,而且你们不收钱呐。求求神医,行行好吧。”

济世堂义诊前并未大肆宣扬,在世人眼中是突然奇袭鹤州,真正浩荡的求医患者还在赶来的路上。前几日义诊吸引而来的更多是鹤州百姓。

这也是药王思量过后的决定。

取号之法尽量公平:济世堂选址正门必定面通大道,可聚八方来人。尚有行为能力的病人自行抽签,五根木签中抽中带一根有记号的,即为中签,每半日收满六十名即止。

失去行为能力的病人可由一名家属登记名字与病症后代抽。只是号签不可转卖转赠,要与登记一致,且同一姓名、病症只能记一次,不可多人帮忙拿号。

义诊便注定来者众多,公平尚不能说绝对保证,确实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药王谷虽算江湖门派,如此利民之举却很受州府重视,官府也会出面保护秩序。

辛夷絮絮解释:“老人家,这三日光我一人,共看了上百位患者,无一不是沉疴久病,经年不愈之疾,且不论高热是小儿寻常疾病,那些诊堂……”

话未说完,面前的老妇唰一声便跪了下去,辛夷扶住她的衣袖,引来身旁无数人侧目。

“神医有所不知,我这孙儿父母都不在了,老身独自拉扯他长大,极为不易,家中实在揭不开锅,若非……若非实在有难处,必不会来济世堂寻这无偿的医治。”

老妇人容色哀戚,辛夷倒是为难了。

远处有一位公子推着四轮木椅,车轮碾地之音在辛夷耳畔停下,只见他伸出一只手,手中递来一只碧绿荷包。

“老人家,这有二两碎银,快带孙儿去药堂抓药吧。济世堂有义诊的规则,不好叫打破,您不要再为难神医。”

他见老妇人狐疑不信,又解释道:“三天了,我们也没取到号,这位是我兄长,他已吐血多年,站立都困难。还不是得乖乖等号。他多等一天,便多吐一身血呢。”

眼前的少年公子,声音如清泉激石,爽朗轻快。一身碧澄青色锦绣锻袍,白玉拥冠,修眉净扬,显得丰神俊朗。

他掌推一把金丝嵌樟木雕的四轮车,气血十足。对比轮椅上所坐的病公子,则更显虚弱无力,面色苍白,但病人一头罕见的红玉衔冠,气质高贵非常。

老妇人拿着银子撤退。

辛夷打量了一番解围之人正欲开口,岂料被他抢先一步道:“辛夷师兄,又见面了。”

“贺兰公子,季公子!为何排号?”辛夷很是惊讶。

更惊讶的,是持着官刀的晋国官卫走过来,遗憾地瞧着眼前三傻,“你们真是轻信于人,被耀祖奶奶骗了吧。她哪里算是穷苦人家,在这鹤州府占便宜有几十年了。”

“这三日,她抽不到号,便苦苦缠着我们要,就是想给孙子蹭些补药,我们都没理她。这会儿总算骗得几位同情。”

贺兰公子虽面露尴尬,却依然冷哼一声:“那也算我骗了她,其实我们有号。”

他将袖中的木签露给辛夷看,轮椅上的季公子也随即露出虚弱的笑容:“多年来有劳药王谷为我费心医治,本就感激不尽。今日见辛夷兄弟为难,焉有不帮之理。这些银子不算多,就当为辛夷兄解决纠缠,亦是值得。”

官卫善意提醒却未得感激,只叹这二人是典型人傻钱多,便摇头离开了。留下三人继续说话。

轮椅上求医之人名叫季临安,推他之人复姓贺兰,单名一个澈字。

二人从邺城来,在晋国的鹤州暂时算得上异国之人。因那邺城自前朝起便外赐季氏作为封邑,目前并不属于大晋朝的国土,只能算作尚未收复的失地。且邺城近年与晋国关系紧张,多有兵戈试探,季临安又是城主次子,因此在大晋官员面前不肯示弱,实属正常。

辛夷悄声向二人道:“我本受家师嘱托,在此等候季公子就诊。二位公子何必多日等号。”

贺兰澈笑意融融,向辛夷拱手施礼,弯腰诚恳道:“蒙药王照拂,自闻诸位出谷义诊次日,我等便快马启程。邺城路遥,又不方便日夜疾马。实际今日才晚到,义兄说不好让药王谷为我们破例,情愿抽号,幸而被我抽中了。”

“贺兰公子言重了,季公子病症之奇,家师常有研讨,时时挂念。何况原本便是药王谷未治愈的病人,不必取号。”

辛夷接过贺兰澈手中木签,嘱咐他人,“再增一号,重抽一位病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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