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鹤州·投诉

早春,晋国,鹤州,上双郡。

三月初四。

天蒙蒙转大亮后,众人晨起,倒是睡得神清气爽。

长乐来敲响东院静室的屋门,她又熬一夜,困意倦钝,一语不发。

她共用了十三根软银针,自季临安的头至腰间,三寸一针。他大哥季临渊看得心惊,关切道,“怎样?”

稍待些时,长乐拔出针来,银针并无发黑。

季临渊又道,“我知道中毒之人,或眼黑口噤,或腹痛呕吐,或僵直毙命,再不济这银针也能探知。可这些症状他都没有。”

“你知道得太少。”长乐呛他。

“那请神医为我作解,他中的什么毒。”

见他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长乐索性破罐破摔,“这你恐怕要问问给他下毒之人。我只治症,若对各种毒数如家珍,去绝命斋卖药便是了,何必屈居药王谷呢。”

这话一出,季临渊竟然立刻住口,再不说话了。

长乐要去坐晨间急症间,还忙得很,也不跟他继续揪扯。

今日只是给季临安通穴,缓解他的体虚乏力,吊气而已。后面真要治,或许可以试试内服那些药,但她还要好好斟酌一下。

*

外院又是挤来挤去的一天,抢号排号无不忙乎,最后胜得那六十个有号的患者,吵闹得很。今天辛夷比她到得早,已经巡完一圈,依旧是跟她反映:瘸子傻子壮汉一个也没有。

于是长乐照旧,随便接几个病人,什么长藓的,腰鼓折断的,口疮难闻的。疲乏了又让芜华来顶包,她好去后院睡午觉。

义诊虽然不收患者费用,但坐诊医师是有诊疗薪的,这些银钱都是根据各主治医的门诊人头数来算。其实长乐所有的工钱都是算给芜华,即便经她之手的那些病人,也通通算给芜华。

因此芜华虽然抱怨累,要呛人,但还是会来。不过是看不惯长乐一天莫名其妙,谁稀罕她自己看的病人工费也算给自己,看不起谁呢,走关系挂个副堂主的名头每天都不守规矩,师父还要无条件偏帮她,真是憋屈。

长乐这边刚回后院,便听见诊堂大门外闹哄哄的,几经喧哗,有位照护医师便过来喊她。紧接着看见贺兰澈也往东院狂奔。

“大哥!五镜司的人来了!”那边贺兰澈喊着。

“辛夷师兄说让你赶紧去,有个憨憨的高大汉子在门口叫嚣。”这边黄衣师姐跟长乐报信。

长乐不带丝毫犹豫,如风一般飘了出去,恨不得立刻用上轻功纵越,只是顾忌人多眼杂,生生忍了下来,但速度还是比常人狂奔快上十分。

大门外,吃瓜百姓围了一圈,吃瓜病人围了一圈,吃瓜医师又围一圈。辛夷正忙着劝退。

“五镜司办案,有邺城疑人在内,请堂主交出。”

因为首之人拿着五镜司的令牌,往日帮义诊堂维持秩序的晋国官卫不敢插手,只能静观。

长乐的目光如刀将来人刮了一遍,身高九尺,粗须苒胡,孤身一人拎着一把大流星锤,右手展示令牌,脚呈八字站开。

锤端长锻铜链盘在他腰上,又生生将他本如水桶般的肚腩胀大一圈。

明明是五镜司的人,面对周围人的打量却显得有些局促,耐心等着“疑人”被交出来。

辛夷跟长乐交换眼神,是他吗?你想找的人。

长乐暗暗摇头。

失望了,此人体胖力壮,显得起来壮莽凶残,但一看就涉世未深,眼神还有点天真懵懂。

脾气又好,办案都不来硬的。虽然常年练武让他容貌沧桑,但应该才不过二十冒头,与自己一般年纪呢。

一眼可知,绝不是那恶人。

只是又暗笑,季临渊竟然就是被他打伤。他还说人家“凶残无比”。

既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长乐便兴致寥寥。她登上院门外的领签台,这里搭了个小台子,比四周高一些,有两张简木椅,她坐在其中一张上,手托娇颌,准备看好戏。

“麻烦了,在下五镜司照傲门程不思!奉旨办案,请堂主速交疑人。”这壮汉久等一会儿,又跟辛夷礼貌重申一遍,一股东北大碴子味。

“又是你,你还敢来。”

园内踏出一持刃护卫,几人便拥簇着季临渊大步踏出。开道的那名亲信,好像叫晨风的,年纪比这程不思看着还大许多,他替季临渊叫阵道。

季临渊一身鸦青色交领绒袍立于门前,一顶金叶环冠笼罩他的头发,发丝篦得一丝不苟,仅仅只有肩上环着的狐裘绒毛微微随风而动。他这般身份的人,若非自降身姿为兄弟到晋国来屈求药王谷瞧病,寻常人在街上是万万见不到的。他更是不会轻易和身份低下的人开口。

季临渊生得本也高大,如今又站在门前台阶上,平视着阶下身高九尺的程不思,其余人等则被他俯瞰。冷凛眼神,凌厉气势,不怒自威。

“纵然你是五镜司的照戒使,我等非你晋国朝官,不受管辖,你有权在药王门下,聚众喧哗,无理要人么?”晨风道。

“哎?我乃五镜司照戒徒,奉令查案,你等邺城来人,行踪可疑,有权请你回去喝茶。”

“我等从邺城入鹤州诊病,有应备核准的通关签文,路上也与你看了。有何异常?”晨风呵斥道,“你说奉令,令呢?”

季临渊始终不发一言,双手抱臂,冷眼睨扫,威势持立。任凭晨风将一应文书交给鹤州的护军校尉等人查看,文书整齐,封皮讲究。街边有好奇百姓探头探脑的,也向他们一一展示。

而程不思,被敌方问到,竟然也老实的从腰后拿出一张有些皱了的公文纸,交给鹤州护军,气势上就输了一截。

贺兰澈见长乐坐在签台上,就从人群中钻出,往她身边走去。

贺兰澈出身天水西域昭天楼,虽从小与家中二叔、父亲一起以谋客的身份到邺城久居,但户籍上是正宗的晋国人。涉及晋国与邺城矛盾的时候,他不好在明处偏帮。

得她眼神许可,他就在她身旁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心思得逞的少年,若有所思的少女。

“便是他打伤我大哥的。”贺兰澈向长乐介绍到。“能长这么高的人也不好找,果真凶残,哈哈哈。”

“是不好找,我这么久才见过……你说他有没有什么兄弟。”长乐道。

“你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

长乐让他专心看两方对峙。

这边,季临渊的签文没问题,合规的,甚至还有一份药王谷的亲邀贴。义诊广邀天下,一视同仁是传统,大善之举。既是来看病,那更无可厚非了。

护军拿着程不思那份照戒令,被晨风要求到:“涉及我邺城清誉,麻烦将军当众念出,也好服众。”

护军皱着眉头念道:“异城疑客,虽无证据,应排查之。需……需默笃定。查有无异,利机谋动。交令,傲门照戒徒程不思。乌席雪签令。”

鹤州护军校尉念完,冷汗直冒,他用肘部狠狠撞了一下程不思,不可置信的盯着他。

完犊子了。

五镜司查案,要往回传回执一份留作备案,手上这份是程不思的任务卡。

乌席雪。照疑门照戒使,五镜司的二把手。她亲签的令。

“需默笃定,那便是了。”晨风等人松了一口气,“程大人,你光明正大在义诊堂无证要人,又不占理,耽误病人,这便是五镜司的查案风格么?”

是啊……人群里等着看病的病人回过神,有人开始小声闹道,“快点吧!”

程不思侧身小声问护军,这四个字啥意思啊?

被长乐听见了。

原来他竟然不能识断全文,漏了这四个字,意思全变了。当初拿到签令就囫囵一懵,从南方往鹤州直追过来,比季临渊晚到一天。

护军校尉是恨不得立马逃走,倒了大霉今天该他撞见无头苍蝇要逮捕大佛。他赶紧跟季临渊赔罪,又请辛夷帮忙调和。如今是再不敢当众让这事发酵下去了。

且签文写明,程不思是照戒徒——五镜司虽可凌策百官,门下正牌领导才称照戒使,基层办员是照戒卫,照戒徒……他是实习生!和身份敏感的邺城城主长子一比,孰轻孰重护军还是分得清的。再闹下去就是外交官司,他的仕途也要一起完蛋。

“程大人,路上你行事莽撞,硬伤我家长公子,我等必修书上呈,请五镜司给个交代。”晨风追击道。

护军暗道一声坏了,赶紧跟他划清界限。恨铁不成钢的对他说:“程大人,你自行与乌大人解释……请罪吧,下官不敢再管。”

今天班也不敢再值的跑着逃离义诊堂。

人群散去,程不思处境尴尬,懊悔不已,耷拉着头。这事若传回京都,镜司傲门……一定会开除他的。

本来他就因表现不佳被罚,下放轮岗。一个照傲门的去干照疑门的活——随乌大人外出。这是份苦差,本来就是打杂的保镖。乌大人路上也嫌弃他。如今又闯祸,没人会保他的。

岂料这时,长乐自签台上起身,大喝一声,“程大人且留步。”这一声又把正欲转身回院内的季临渊给拽了回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竟然笑意吟吟到程不思面前,一双眸子散发着温柔的热情,仰着头打量他。

她这样态度,看呆了贺兰澈,也看得远处的辛夷像身处冰窖中,觉得阴森森的。

“程大人,你中毒了。当算急症,不必排号,赶紧来让我诊治。否则你的命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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